第九章 毁灭之子 （一）

  喀、喀、喀——
  入夜的圣克黎斯满布寒冷的水雾，骤降的气温冷得令人发寒。一座高耸的坊尖碑建筑，依然矗立在寒夜里。
  午夜十分，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柱烛光，以及沉闷的步伐声。火光烁动，不畏寒冷地绽着光。
  脚步声停了下来，在一道门前。
  叩叩——
  「请进。」
  魔法将室内照得通亮，整齐而简单的摆设，有别以往的贵气，简约朴实，书本也全部整齐地陈列在书柜上。
  佐恩关上了门，将烛火熄灭。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箱子，来到房内的女人面前。黑蓝色头发的女人，微微一笑。
  「来了？坐吧，佐恩。」
  佐恩在女人对面的座位坐下，将手中的黑色木盒，推到了女人面前。「你要的东西。」
  女人接下盒子，望了一眼，连开都没开，便满意地微笑。「很好。」
  「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吗？沙连月因．赛拉。」佐恩瞇了下眼，语气疲惫。
  「啊，好吧。你的师父确实还活着。不过，不是以你所理解的形式。总之，很快就能让你见到他。」
  佐恩的神色没有一丝动摇，只是沉思了一会儿。「……你说，师父是被教团的人报復，才引来杀机的？」
  「这么说好了。」沙连托着腮，神态有些慵懒。「蜜儿妮曾经是教团的人，但是在30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她脱离教团？」
  「嗯，很讶异吧。你我都很明白，教团是无法脱离的。但是，那只是对『无能力者』而言。蜜儿妮是迄今最有天分的法师，但是，却无法融入教团。」
  「所以，教团为了铲除脱离者，而杀了她？」
  沙连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没错。如果铲除了师父这样的叛逃者，又有机会让沙连月因这个人安插进如皇帝派的团队中，何乐而不为？只是……
  「你说，师父是迄今最有天分的法师。那么，为什么有人……能杀得了她？」
  「只能说，人总是会有粗心的时候吧？也因为在19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19年前？
  「最后一位的神之代理人，毁灭之子出生了。」
  看着沙连的瞳孔，泛起冷蓝的肃杀之光，佐恩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你是说……」
  「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什么？
  〔不用怀疑，蜜儿妮的占卜是很准的，尤其是在那个占卜还不是禁术的时代……〕
  〔也因为在19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看着佐恩困惑的神情，沙连总算满意地微笑起来。「没想到聪明的伊森司少爷也会这样陷入泥沼呢。你不必那么烦恼，答案确实跟你想得一样。」
  佐恩望了沙连一眼，没有说话。
  「蜜儿妮，在19年前就死了。」
  ※※※※※※※※※※
  「拜託……」
  黑幕深沉，星空熠熠。海岸的夜风呼啸吹过岸边的楼房，飞禽零星啼叫的声音，让夜晚更显凄凉。
  一名高大的男子步履蹣跚走向海边的石砌楼房，穿过石墙的蔷薇花圃，踉踉蹌蹌地来到木门前，使力推开了门扉。
  「拜託……不要闹了！」
  男子使劲大吼，一洩满腹的怨气。险些跌在石地上的他，扶住了门旁的石雕，样子甚是狼狈。
  「……莉莉薇格你这个傢伙！」男人不满地吼着女人的名字。女人坐在窗边，倚着窗框，慵懒地看向他。
  女人丰厚的双脣，抹着酒红色深邃的神秘，只是勾起一抹不屑地笑容，满不在乎地打量起自己修长的指甲。「干嘛？这样大呼小叫的？克洛普先生，你真的很吵。」
  「……」克洛普无言片刻，看着自己裤口沾满的泥泞，又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的莉莉薇格。「拜託你不要再设什么诡异的魔法机关了。」
  「呵呵，看我心情。」莉莉薇格带着坏笑，手指在空中笔划，随后一张木椅擅自移动了起来，晃到克洛普的身下，让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坐吧！看我对你多贴心啊？」
  ……真敢说。克洛普扶着椅背，方才被木椅敲到的腰椎疼得不行。
  「对了，你今天有见到她吧？」莉莉薇格瞥过一道锐利的眼神，映着月光的冷色。「那个自称残存的龙族守护者的女人。」
  克洛普接下莉莉薇格的眼神，不为所动。「……见到是见到了，不过任务没有完成。她身旁有一个精灵，很难对付，而且，我还不小心见到了……」
  「你亲爱的弟弟啊？」
  克洛普闷闷地点头。
  「呵呵。傻瓜，别那么懊恼。」莉莉薇格高声地笑起来，「反正我也没想过你能完成任务，能见到那女人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克洛普再度无言片刻。「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为不能完成任务？」
  莉莉薇格露出高傲的微笑，点点头。
  「唉，我真的要疯了……」克洛普掩面，喃喃自语。
  「别说我亏待你。如果事情真的成了，我一定会救你弟弟。他不是寿限快到了吗？」
  克洛普猛然抬起头来，「不要再提那傢伙的事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说快点？」
  「我在西大陆的艾布提登港有一个线人，他能帮我拿到龙族守护者的灵魂，而且，他有办法摆平那女人身旁的精灵。你要替我做的就只有……啊对了，你知道你弟弟身旁有一个女孩吗？」
  「啊？」突然跳开的话题，让克洛普一愣。「知道啊……见过两次……怎样？」
  「你的任务就是，杀了她。」
  「等等，杀她？为什么？你不是只要龙族守护者的灵魂吗？」
  「龙族守护者的灵魂？呵，能放屁吗？」莉莉薇格不屑地一笑。「那是哄骗陛下的伎俩，而且我刚好看那个女的不爽，就是洩个愤罢了。所以说，我交给你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任务，要好好干，知道吗？呵呵。」
  克洛普皱着眉，望着莉莉薇格。「……那么，我希望你说过的话，可以做到。」
  「那当然。」
  莉莉薇格爽朗地笑起来，同时，却想起了一个人。真的好想他，想念他那副完美的身体。
  不过，或许这个人才是她计划中的最大变数。
  想到这里，莉莉薇格的笑容消失了。
  ※※※※※※※※※※
  「早安。」
  穿过厨房的时候，绍尔听到了海露德的问早，他顿住了步伐。看着门边带着灿烂微笑的海露德，绍尔不禁一愣。「……干嘛？」
  「什么表情？」海露德仍是笑得灿烂，偏头的样子带着俏皮。「跟你说声早安啊。」
  「……呃，哦。早安。」
  绍尔应了声，赶紧走入厨房，装了一杯水，走出厨房时他看见海露德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有话就直说吧……」绍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语气疲惫地说。
  海露德走到了绍尔的身后，靠着椅背低头望着绍尔。「我昨天看到你跟莱緹，在这里说话。你们说了什么？」
  ……竟然被看到了。绍尔错愕的眼神看向海露德，迟疑了两秒。「……没什么。就是……间聊……」
  「少来。」海露德一脸不信地望着绍尔。
  绍尔赶紧转开目光，不再跟海露德对视。「怎样？就真的没说什么……倒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客厅聊天，却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听见绍尔的问题，海露德身子一僵，转身离开。「就，没什么啊！」
  ……学什么学啊。绍尔在海露德走远前，喊住了她。「海露德，你昨晚该不会在外头吧？做什么？」
  「哎呀，真是的。怎么不见莱緹跟艾洛呢？」
  见海露德完全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绍尔不禁笑出声来。他指了指窗外的方向。「那里啦，他们在花园里。」
  海露德看向窗外，那片花园，任穿过玻璃的阳光撒落在她身上。
  「我觉得他还不错啊。很瞭解你，也很在乎你。回到东方之后好好生活吧。」
  海露德错愕地看向绍尔。「……什么？」
  绍尔的目光飘向艾洛，露出一道曖昧的笑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海露德的目光顺着绍尔示意的方向看去。
  ……艾洛。那银色的短发在阳光下彷彿带着微微的白金色光辉，澄澈的绿色眼睛，与好看的薄脣勾起的微笑。
  但现在不是谈论未来幸福生活的时候。
  海露德的心里感到沉重。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在昨晚的庭院里，她遇见了她怎么也不想遇见的人，卡尔雷。
  〔……你为什么在这？〕
  〔当然是为了找你，否则怎么可能到南方来？很远欸。〕
  〔……你跟踪我？〕
  〔我也没有很想，但情况很紧急。〕卡尔雷笑得噁心，那自以为是的表情总是能让她作呕。〔挪，看吧。〕
  抢过了卡尔雷手中的信，海露德端详起来。然后，她讶异地睁大了眼。〔……他，怎么了？〕
  〔就是信上提到的那样。你自己好好思考。〕
  海露德皱眉，盯着卡尔雷。〔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噢，你是该感到奇怪，因为珀哈多尔从来没这么找过你，对吧？但情况已经不同了，我刚刚说了事态非常紧急。哼，再说……〕卡尔雷调侃了起来。〔你应该也无法再投靠那个小少爷了吧？否则，怎么会流落到这里？哈哈哈！〕
  〔闭上你的嘴。〕
  〔唉，不要那么兇嘛，很不可爱欸！总之，三天。我会在这里待三天，想通了，就到海平面旅店找我。〕
  如果，艾洛知道了，他会怎么说？他会阻止我吗？海露德凝望着少年的侧脸，堕入了思绪的回圈中。
  明明说好是要一起回到东方的，明明决定好要遗忘的。为什么这一刻，又犹豫不决了起来。
  〔……你要走便走吧。〕佐恩呢？他会怎么想？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但是，却也能够瞭解我吧？因为，我们明明有着类似的过往，我却没办法像你那样坚强。
  是啊，我始终相信，珀哈多尔能回到过去，那样对我好……
  我曾想过，如果你回头找我，那我就不顾一切地陪伴你。但，一次也没有。每一次，都是谎言。可是我还是傻傻地，相信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见你。不管你说的是谎言还是真实，我都决定不再相信你，但我还是想跟你道别。
  还是，别告诉艾洛吧。对不起。等我回来。
  【
  亲爱的海露德：
  或许这是最后的请求。
  我生病了，我想见你。
  父亲     艾迪．珀哈多尔
  】
  隔日。
  「要带提花回去？」
  艾洛替莱緹将行李打包上租聘的马车，搬运的时候，他们聊上了关于未来的问题。
  莱緹点点头，将包裹递给艾洛。「这是马克爷爷的要求。他希望我们带提花回去她的岛，他才愿意到首都破解巨神兵墓地的机关。」
  艾洛接下包裹，犹豫了一会儿。「这样啊……」
  「我……」见艾洛欲言又止，莱緹带着微笑说下去。「你是想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东方对吧？」
  「嗯。」艾洛浅笑。「毕竟……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啊。」
  ……家人啊。莱緹看着艾洛浅笑。这个是多么温馨，但是，对她来说却极为陌生的词汇。「艾洛，我……」
  「没关係，你用不着勉强。毕竟……你说要带提花回去，现在也还不知道龙人的岛在哪，应该也要花一段时间。我……我只是希望，你在冒险的过程中，可以回到东大陆看我们。」
  听着艾洛讲了一大堆，莱緹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艾洛你真的很替人着想呢。」
  「因为我也瞭解你的困境啊。你说过，对东大陆的事情并没有记忆。」
  是啊。为什么……会感觉有点悲伤呢？
  「对，所以，我更不能离开佐恩啊。他救了我，收留了我，这些……都是真实的。」
  佐恩。听见这个名字，艾洛的内心感到一股沉重。尤其是莱緹想留在佐恩身边这个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所以，我想拜託你……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如果我真的说对了，到时候就能相信我了吧？〕
  佐恩，我还是完全不懂，为什么要为皇帝做事？做事拐弯抹角地，说话也从不说明白，真的是……
  「其实我不觉得，佐恩是自愿服从教团的。」
  「咦？」愣了一下，莱緹看向艾洛。「那为什么……」
  「他是个忠于自己的人，而且很有能力、聪明。但他的地位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吧。没有办法说走就走，皇帝、公爵、老师……」艾洛边说着，边摇头。「他跟我不一样，有太多人监视他了。」
  所以，就算他原本是个好人，也会被环境逼着做坏事吧。
  「我很高兴你相信佐恩。」莱緹微笑。
  「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啦，如果我是他，我怎样都不会屈服。」
  听着艾洛的回答，莱緹再次笑了起来。「哈哈哈，佐恩就是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啊。」
  「是啊。」艾洛边回应着，边想起了另一件事。「不过，露露说要整理行李，也太久了吧？
  「女孩子可是有很多东西要整理的。」
  艾洛偏头思考。「是吗？我去房间看她一下。」
  聊起了佐恩的事情，艾洛便想起了在首都郊外发现巨神兵墓地的那一天。那天，他覲见了皇帝，皇帝对他讚誉有佳，嘴里说着：「发现了沉寂百年的巨神兵墓地。他肯定就是希望之子。」
  然后他才想起那个流传的预言，关于神的代理人，传说希望之子能唤醒传说中的远古巨龙。
  之后，他便听说了佐恩与皇帝的关係，同时佐恩也是皇帝认定的神之代理人「毁灭之子」。
  因此，他没思考便拒绝了皇帝召他进入秘密骑士团的请求。
  那个地方，他怎样都不会过去。过去了，是否也会变得跟佐恩一样，身不由己？不过，如果有一天，我跟佐恩一样，必须在他人的期望与自己的信念之中做出选择，那么……
  我会怎么做呢？
  〔我只能作英雄，而你只能做将军。〕
  想到这里，艾洛已经来到了海露德的房门口。他犹豫了半晌，轻敲了海露德的房门。
  叩叩——
  「露露。你好了吗？我们差不多要出发了。」
  房内悄然无声。
  叩叩——
  「露露，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去吗？」
  ……
  ……
  「露露？」
  喀。门没有锁。房内也没有人。
  然而，因半开的窗户溜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窗帘，窗帘随风摆动，在桌边晃着。艾洛看见了桌上的信封，拾起了信……
  【致 艾洛：
  谢谢你没有过问，就陪我到了埃尔塔寧。
  抱歉，没打招呼就离开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我必须亲自去做。
  我们在连接东边的诺森普大桥村庄见面吧。
  之后会再向你赔罪的！
  海露德                   】
  窗外的凉风掠过艾洛的侧颊，背后一股不祥的凉意瞬间爬上了背脊，衝击他的脑门。
  ……什么叫做我没有过问？什么叫做再向我赔罪？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男人吗？
  〔带她走。离开首都。〕
  那天，他见了佐恩一面。在伊森司的宅邸里，佐恩站在大片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一整片的茉莉花丛。
  带着阴鬱的表情，向他下达了命令。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艾洛当时还觉得好笑，虽然不是他的决定，但他答应了海露德，要继续留在首都。
  〔银榭教团要取海露德的灵魂炼製不死之身。没时间解释，但为了她的安危，你们今天就要离开。〕
  见艾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佐恩继续说了下去。
  〔银榭教团也渗入了贵族派。珀哈多尔一定会再找海露德回去，以我对她的瞭解，她一定会回去的。她到时候就会有危险。〕
  〔什么……其实你也满不相信露露的嘛。〕
  〔我不是不信，是她太温柔了。〕
  〔不过，就算银榭教团渗入了贵族派，我并不相信珀哈多尔会伤害露露。〕
  〔你不够瞭解珀哈多尔，但这不是我想谈论的问题，总之，他的目的一定也会是灵魂。所以，我想拜託你……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
  〔如果我真的说对了，到时候就能相信我了吧？〕
  这是圈套吧？拜託一定要有人告诉我这是圈套啊……露露，你真的认为我只是不过问吗？你不想离开首都的原因，以及最后决定离开的理由，我全部都知道。
  可是你要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