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屠魔令(III)永恆的爱
赤壁一端陷入烽火连天的战乱，这端深海里的第六层地狱却瀰漫不合时宜的安寧，天花板渗漏的水滴答、答规律敲击海楼石地砖，犹如一发发子弹无情射击每寸土地。
「这个世界还真是一点都不无聊阿……咈咈咈咈……希弗，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你。」
身着狱服的多佛朗明哥背靠石墙，敞开长腿随地而坐，随意过目满纸荒唐的日报，撩起魅力独具的邪肆笑容。强健的手腕脚踝被系上囚犯的证明，随着翻阅的动作发出清脆碰响，却丝毫未折损其身为君王的高傲。
他从报纸里仰起线条分明的脸，高调飞扬的赭红墨镜流转黯黯光辉，金色短发似耀眼太阳，驱散牢笼死气沉沉的阴暗。多佛朗明哥意味雋永的咈笑出声，沙哑嗓音混合致命的磁性沁入人心。海楼石夺去了他的力量，夺不走他的半生风采。
「革命军是怎么说的，『世界的黎明』？有意思……咈咈咈咈。那么，接下来你又会採取什么行动呢，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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鐙亮长靴轻踏泰勒斑斕密实的龙鳞，密佛格身姿一跃，如优雅的隼鸟翱翔黑烟冲天、气流强劲的高空，单臂高举刀身华丽的夜，流畅挥出目眩神迷的鬼绿色斩击，如狂风骤雨落到庞大的身躯与厚实粗长的脖颈，產生震破鼓膜的绵密爆炸。
泰勒搧动蝠翼，龙尾拍击大地，后肢站立发出撼动天地的惨绝龙嚎，吞吐火焰的口腔溢流滴滴答答的金色血液，挨了多道刀伤的祂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压垮半座山巔奄奄一息；身形流畅的阿特拉斯驀地从疯狗浪中扭动窜出，顶着犄角张开鉤爪愤怒长啸而去，锋利的龙牙欲将空中坠落的剑客一口咬碎。
风声呼啸掠过耳际，披风衣摆与帽上羽毛缀饰激烈飘拂，密佛格眼神倏地充满攻击性，两臂一提白丝绕捲的刀柄，藉由青龙迎面袭来的衝击作用力，乌黑发亮的刀尖深深刺入鼻吻，鲜艳浓稠的金血浇了满身，几丝血腥溅上脸庞，连太阳也失色的眸冷得发寒。
阿特拉斯忍不住尖声咆哮，在落雷四起的阴暗天空挣扎想甩掉难缠的剑客，密佛格抿紧孤傲的薄唇，掌握刀身以其为支点，双足稳稳踩妥重心，倏地抽拔出沾满龙血的黑刀，抓准时机蹬腿往一双巨大的夜明珠砍去；翻身断了一边如参天古木的龙角，又朝鬃毛茂密、热血涌流的脆弱颈项发出萤绿飞斩。短短数秒间鳞片飞散、金汤纵横，闻名天下的最强剑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极高难度的高空斩龙对他而言彷彿不过是简单的料理。
土地隆隆作响，远方火山喷发出如海葵艷红的触手，男人沉着降落尚且平坦的高处，举手投足一如往常的矜贵，连大气都没喘。超群实力不仅仅是单纯压倒性的强大，而是跨过了常识所能理解的范畴，抵达了登峰造极的艺术境界。
龙啸震天，满脸鲜血、视力遭夺的阿特拉斯在天上胡乱盘旋飞舞，象徵龙威的靛蓝鬃毛被人削减大半，汩汩淌流死亡的气息，身体蜷曲成痛苦的形状，好似一条歷经剥皮之刑的蛟龙。祂奋力燃尽生命的油灯，最终沉沉坠进野火燎原的大地动也不动，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赤鳞墨爪的西方龙躺在距离约莫数公里远的血池，两头兇悍的怪物不到一小时都成了气若游丝的半尸。空旷岛陆徒留激战后的满目疮痍，除了闪电劈啪打雷、岩浆咕嚕冒泡再无其他声响。结束惊心动魄战役的密佛格俐落甩净刀刃，血跡在地上泼成一道金色彩墨，微拧的剑眉始终未放松半分。
他风尘僕僕从白海下来，该取的不是这两条龙，只是海军毫无效率的麻烦作为逼得自己不得不出手，好让后续计画继续进行。
多日前 「始祖空岛」奥里特斯
「老大，用刀砍砍不断，用子弹射不穿，要拿这个东西怎么办阿？」
拉奇·鲁嚼着从腿骨撕扯下来的香肉，说着从表情完全感受不到的忧心。即便在蓝海见多识广，没艺术细胞的粗獷男人帮依旧不得不佩服兴建这座失落神殿的神匠工艺之巧妙。
他们只感佩三秒，旋即动手处理飘在祭坛上空的发光星体，可无论是贝克曼的来福枪、香克斯的狮鷲，甚至连密佛格的夜发出的剑波全都被包裹金龙坠的能量场吸收，光芒还有从纯白转趋火红之势。在三强轮番上场之下，空岛差一点就要消失在时光的裂隙里了，唯独金龙坠还完好无损。
「真奇怪阿，明明一下就能摧毁的阿？」
香克斯困扰摸着下巴，那天密佛格打来描述维恩生命纸的异常现象，他们就约好地点一口气飞上白海，果然见到维恩来过这里的证明。可是金龙坠没有如歷史本文说的那样，反而对任何攻击免疫，这样就没办法避免维恩变成天帝——尊重她的作为是一回事，与确保她的安全不可相提并论，这是他老友对生命纸坚持的观点。
虽然他们几个不会因为破坏天帝意识遭到反噬啦……不过这个消息一点都不令人雀跃。
密佛格明亮的金眸映出防护罩闪烁的光晕，只有熟人能得窥见蕴含其中的思绪。经歷这段日子，维恩的生命纸在四天前彻底化为透明消失，仅剩馀若有似无的触感，意谓她已脱胎换骨成神。金龙坠并非无敌，歷史本文的记载不可能出错，除非——
「哎呀呀，你们果然在这里。」
揹着肩包、身形高挑的男人沉着的嗓音透露几分爽朗，香克斯微讶的眼神闪过神采，高兴招呼道。
「哦，库山！」
密佛格目光斜去，面色清冷看向来者，库山足踩厚实绵软的云朵走近，短暂交会的瞬间，他精准捕捉到对方眼中流转的善意。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击碎金龙坠来处理了，歷史只是过去，维恩代表了未知的未来。」库山驻足最前头，隻手插进裤袋，摘下墨镜俯望美如宇宙一隅的浩瀚星空，光华衬得削瘦的脸庞更加立体。
「失去驭龙的龙使，维恩源源不绝的力量得不到调节，就跟没有拴紧的水龙头一样，初代天帝庞大的记忆会侵蚀佔据她的全部，『恨』会让她成为真正的杀戮兵器。」
「这么说，龙反而会害死她。」贝克曼关节分明的长指夹着裊裊燃烧的香菸，睿智如他三两下就参透库山箇中含意。
密佛格微微皱起眉头，金眸晦暗难明，金龙坠好比维恩的大脑，主宰意识运作。龙使的灭绝造成金龙坠固若金汤，这都是维恩下意识为了更能掌控三头龙做出的加强结界，但这无疑是把她自己逼向绝境。
「除非先斩杀奥里特斯·佛列德，那条原先被封印在坠子里的龙灵，否则漫无目的屠龙没有任何意义。」
「确实如此。但是，想完全杀死佛列德得要我们联手才行。」库山转过半身，语带愜意挑起一边燕眉。
「哎呀呀，鹰眼，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拒绝我了。携手合作？」
「要是没有可行的价值，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密佛格略略思量，羽毛帽簷下的表情不见喜悲，沉冷的语调回了几分温度。库山弯起唇角无声一笑，眼中只馀全心全意的祝福。
「看样子你是同意了吧。正好，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我的想法是……」
待库山娓娓道出此生想过最周全的计画，他交叉双腿一屁股盘坐在云层上，挥挥手送别密佛格他们。
——在佛列德死亡的瞬间，能量场会產生裂缝，我会趁机冰冻金龙坠，终止它的运作，这样子就没问题了。你们快回去吧，海军已经发动屠魔令，维恩的情况现在相当危险，就算救回她，强制剥离天帝意识的她也有机率会遗忘原本生为人的记忆，甚至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一声惊雷撕裂乌云，烈火和着滂沱大雨烧的更旺，炎热的氧气随着呼吸烫伤肺部。密佛格薄唇紧抿，跳动的火焰映得冷峻脸孔阴影分明，如猛禽的眼珠反射鲜明的光；剔透雨露滴落帽簷，勾勒起男人味的頷骨线条，滑过颈线溜进性感饱满的肌肉沟壑，沿着人鱼线隐没在系着皮带的裤头之中。
他冒雨提刀走向最近的阿特拉斯，隼般的眼光没有丝毫犹豫，斩下苟延残喘的龙头。
「住手。」
慑魂的庞大压迫如潮水袭来，如夜鶯婉丽的神音縈绕耳际，唤停毫釐之差的乌刃。密佛格暗自诧异，见闻色敏锐如他，竟然无从察觉维恩的出现。
为什么她独自前来？佛列德是守护她的金色神龙，祂去哪里了？如果不能砍杀意识，这两条龙很快就会重新復活。
绵密雨幕描绘出透明乾爽的弧形屏障，维恩驻足内部，超然世外的纯净发色滑顺散落胸前，恬淡目视将黑刀收束背后的英俊男人，一身颯爽剑客装的他浑身湿透，身上沾抹的金黄龙血被火海衬托得更加鲜艳，承载无垠星光的鹰眸深邃闪耀。
「我还想会是哪个英勇的骑士，能够独力奋战泰勒与阿特拉斯……并且毫发无伤。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超群卓越的『小伙子』，是我疏忽了。」
维恩眨着一双盛开的牡丹，满足的轻轻点头，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微睁眼眶，款款走向挺拔佇立的密佛格，发梢随风撩起，完美演绎让人一见倾心的美。
密佛格一言不发注视思念发狂的挚爱，灿烂的金目深沉难辨。过了多日，力量的氾滥已经让她走火入魔，成为崇尚毁灭的堕落神祇。
「世界上没人比那些虫子更可怜了，明明渺小如尘埃，还妄想能够打倒泰勒跟阿特拉斯，脏兮兮的跑来跑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滑稽的模样着实有趣……明明拥有征服万物的力量，我不懂父亲大人为何甘心放弃天帝之位，帮伊姆守护这些脆弱的小生物，他们八百年前本该绝跡。」
獠牙探出维恩鲜嫩的红唇，魅惑的轻笑在风里回盪，她每优雅落下莲步，气势便震得大气一阵波动，零碎沙尘在身周悬飞，如同披了件至高无上的华美衣袍，强大得让苍生万物心生恐惧。
「我能看见他们丑恶的内心，听见他们贪婪的话语，人类真是充满罪恶的物种……你也是一样，英俊的骑士，你对我的迷恋就是一种罪。」
冰冷的指尖似挑逗研磨温热的胸膛，掌心紧贴生机怦动的心跳，而后极慢、极缓的往下游移，品味壁垒分明的腹肌，享受粗糙的触感穿透肌肤直达骨髓。维恩眼波流转，红唇微翘，噙着成熟妖嬈的笑，受到力量支配的她与先前模样判若两人，彷彿只为了满足慾望而生。
「我向来不允许凡人倾慕我，不过仔细瞧瞧……你长得很合我意。成为我的男人，我就原谅你伤害我两个可爱的宝贝。」
她偎近无可挑剔的身材，张开柔软的藕臂拥抱着他，密佛格任由她放纵，不带感情的沉稳开口。
「就算是卑微的螻蚁，也能建造出一座城市。人类拥有不停超越自我的顽强斗志，把握当下活得发光发热，因为渺小而显得伟大，或许就是你父亲愿意供伊姆差遣的理由。」
「若你是在拒绝我的话，很遗憾，骑士。人类不过是寄生在这片土地的吸血虫，除了破坏环境毫无益处，等你下了地狱再跟撒旦懺悔吧。」
维恩噙着饶富兴味的阴毒笑容，柔荑如灵巧的白蛇攀爬男人心口，似乎打算生生取出血液匯集之处。
「看来你还是没听懂。维恩，看着我。」
密佛格的声音醇厚迷人，好似红酒令人沉醉。维恩慵懒对上双重兜圈的柔情，想看他还能变出什么把戏，剎那间，她被捲进记忆深渊，似曾相识的印象如雪花纷飞，温柔组成一幅幅珍贵綺丽的生活风景。虚像与现实来回叠合互换，不变的是男人淡宠的面容在四季流转中清晰依旧。
「不、不……这些是什么？」
彷彿被荆棘勒着脑袋，维恩痛苦的呻吟颤颤退后几步，在密佛格怀里昏厥过去，精神波的不安定连带造成防护罩极大的振盪，豆大的雨水再度滴湿密佛格肩头，最后倾泻而下，将他们淋成狼狈的落汤鸡。
「成为你的男人？你根本连怎么接吻都还没学会。小妮子，你称我为骑士，我便押上性命守护你到最后。」
四外山岳陷落、火烧江湖，寧静唯美的雨幕之中，密佛格打横抱起她，温热的唇深深封住小巧樱唇，倾诉多月不见的想念与爱意，唤回饱受枷锁的神智与灵魂。转瞬之间雨势停歇、乌云散开，黑暗天边泛起瑰丽绚烂的金色极光，一条晶莹动人、雄壮威武的金龙现身虚空，喷出的鼻息幻化点点繁星，眨动眼瞼深邃的束瞳直直盯着密佛格，急切希望他能够读懂意思。
——是汝吗？王上思盼之人。
——唯有汝手握爱之羈绊，能够拯救走火入魔的王上。
佛列德低下头，将热血涌流的颈子乖顺凑到密佛格眼前，他忽地理解了祂的用意。
刀光一闪，世上最强黑刀收回宽阔后背，龙头鏘然落地，浇洒的金血尽数回到天上成为召唤希望的黎明。佛列德、泰勒、阿特拉斯生命消逝的躯体悉数化为尘埃随风远颺。时间走得很慢，带来牵肠掛肚的等待，歷劫重生的维恩眼皮微颤，重新聚焦的緋眸映出乌发后梳、五官深邃，如太阳神高贵俊雅的男人。
维恩蜷缩在他胸口，缓缓描摹整齐的蓄鬍，扎手而意外舒适的落腮鬍刺激柔嫩的指腹，如若脑海忽明忽灭的暗示，鲜红的泪滴不自觉滚落眼角。为什么她的心脏会这么难受？眼前的他，好熟悉……
「你……是谁？」
密佛格惊讶一瞬而后敛去，表情露出百世难见的温柔，浅浅勾起颠倒眾生的笑意。
「叫我密佛格。」
「密佛格？」她似懂非懂的复述一遍，樱眸清澈天真，像是初次见到晨曦的女孩。
「我曾对你说过，若你陷入危机，不管你身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你，将你带回我身边。」他低沉动听的话语宛若午后暖阳渗透发肤，拥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吗……难怪我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你……」
维恩犯睏的低喃几声，翻遍脑海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名字，男人独特的气味又明确提醒自己，关于他曾经在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事实。
长久累积的精神疲惫终于超越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美眸闭合，柔弱的手臂驀地垂落，头软软一歪躺在男人胸口安静的睡着了。
东方翻出鱼肚白，海面笼罩轻薄乳雾，綺丽的五彩轻霞迸发崭新气象，漫长黑夜终于终结，迎来世界的黎明。密佛格深深凝睇沉沉睡去的伴侣，像是要永远把她刻在自己心上，公主抱着她转身迈向停泊外海、旗帜飘扬的红色势力号，逆着光影消失在海与天的界线之中。
会想起来的，就算遗忘一切，记忆散碎，他始终坚信——
唯有爱，必定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