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从横滨的擂钵街,到吉隆坡的黑市,这着实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然而他做到了,手握一张票,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地。
一道身影穿行在深夜的东南亚地下黑市街道,着黑外套,双手插袋,兜帽遮住容颜,旁人看不清他,只能通过那劲拔精瘦的身形判断他非常年轻,大概率是未成年。
空气浑浊濡湿,长街混乱逼仄,形形色色的人们,藏满罪恶的商铺,霓虹灯在艳丽闪烁,五光十色地照着他,他走过一滩肮脏的水洼,水溅起,泥污水刚好沾到一个从临街商铺里走出的男人的卡其色西裤。
弄脏他昂贵的西裤的人,看起来是黑市帮人打杂跑腿的的小孩,最容易欺负的、杀了也无妨的那种弱势者。男人想。
于是他不压制自己的怒火,嚷嚷着当地话,一把揪住了陌生的过路人的帽子。
谩骂中止,男人僵住。
——兜帽向后掉落,显出赭色短发。蓝得出奇的、却欠缺光彩的眼睛,像看死尸一样看着他。
对方开口说话,是东亚的语言,男人听不懂,只能惊恐地不停摇头以表歉意。
当对方一脚踩在他的侧脸,把他的头颅压进地面的脏水坑里,他确信自己真的惹错人了。
一张门票,被捏在两指之间,递到他的眼前。
被对方踹出了脑震荡,极度眩晕,满面泪水,想要呕吐,男人努力辨别着这纸质门票上的文字,是马来语,他读懂了。
——是马戏团的入场券。
接着他听到对方以年轻却低沉稍哑的嗓音冷冷说:
“don’t wanna die?”
[不想死?]
“lead the way.”
[那就给我领路。]
第75章
横滨, 夜晚。
在这座港口城市,集装箱极为常见,五颜六色的钢铁容器在大海上经历多年的风浪之后沦为废品, 被转移至地面, 等待回收重铸。
这儿是一个废品场, 也可以称之为“集装箱坟场”。
数以百计的掉漆生锈的褪色长方体仿若一座座棺材,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着坚硬的冷光。
一位高大的青年迈着稳健而无声的步伐,穿行于这片乱葬岗。深红短发有些近似铁锈的颜色,平静的深蓝眼睛好像遥远的海面。
作为组织的一般成员, 织田作之助极少接到首领直授的指令,今晚是一个例外。
【“太宰君已经请假一周了, 听说是染上了重感冒,病到卧床不起了。”】
【“我十分想去看望他,却苦于事务繁多难以脱身, 你与太宰君关系要好,请你代我去问候他。”】
【“也不知道出于何缘由, 太宰君这几天没有住在他的干部公寓, 而是搬回了他的旧居所, 或许那一片荒僻安静的集装箱坟场有利于养病吧?总之要麻烦你去那儿看看他是否还好。”】
早些时候,黑发红眼的男子将他召至首领办公室,微笑着对他如是说道。
他点了点头,接受了任务。
正当他转身要走出办公室时, 森鸥外却叫住了他。
【“最近我一直没见过霜野小姐呢, 织田君有与她见面么?倘若你见到她, 也请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将首领您的问候转达给她,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两侧集装箱围合出狭窄昏暗的道路,野猫像黑影般掠过, 撞翻了空易拉罐,哐啷的声响将织田作之助从回忆中拖拽回现实。
事实上他也许久未见她本人,手机也静悄悄,不曾接收到她的消息。
横滨的每个人都被那个人冷落了,而自己当然是想见对方。
可他不会被晾着就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拥有无限的耐心。他也不会过分强求任何事,随遇而安是他的态度。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杀手善于等待,仅在那一个必要的、关键的时刻出手,一击必杀。
不知不觉中,织田作之助已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事实上他不曾来过太宰治在集装箱坟场的住处,只是之前某次在lupin喝酒时,太宰治一边嚼着从威士忌杯中舀起的冰块,一边含糊嘟囔着以甚为抽象的语言艺术简述了自己旧居的地址——“首先要找到唯一的四岔路口,直直走五百步,再斜着走三百步,再左拐再左拐再右拐再u型掉头,在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树屋的箱子堆的顶端,就是我从前的家哦。”
太宰治是一个意味不明的人,坂口安吾对于他的奇异发言习以为常不予理会,端着杯静静喝酒的织田作之助却记住了他说的话,并且在许久之后的今夜将那份记忆用于实践。
太宰治也是一个极幼稚的人,几年前在家门口捡到重伤的太宰治,并将其照料了一段时日的织田作之助,再清楚不过他是多么恶劣的幼稚鬼。
尽管那个人先天异于常人,是幽暗的天才,可说到底真实的年龄摆在那儿,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带着孩子气,贫嘴,毒舌,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且三分钟热度。恶劣至极、笑着杀人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太宰治,他觉得他像一只烧焦的濒死的黑猫,与太宰治相识久了,他认为他是一个聪明到悲剧的孤独到快死的孩子。
人不能太智慧,糊涂活着是最理想的境界,当过于聪明的人发觉了一切的本质是无意义的,就会陷入一种最可怖最绝望的至死方休的空虚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