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崔栖烬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似乎能闻见她身上的气味,像雪又像雾,柔软,矛盾。
崔栖烬低着眼。
她知道池不渝一定会回来,也想过池不渝可能会给她买芒果回来。但是的但是,池不渝真的在吊瓶的二分之一之前回来了,但是的但是,池不渝也真的给她带了芒果回来……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个但是的时候,池不渝擦着擦着,突然很严肃地喊她一声,
“崔木火?”
“嗯?”
“你二十七岁了。”
崔栖烬怔怔睁开眼,原来已经过零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室内湿气很重,她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也一觉醒来被汗水蒸腾得全是水雾。
浑身粘腻,腰背扭伤剧痛,发着低烧,深夜趴卧在急诊室不知道多少人躺过的病床上……这就是她二十七岁的第一天。
如果人也有天气预报,那关于她二十七岁第一天的天气预报,一定会写——多云转阴转小雨转大雨转暴雨,总之就是乌云密布。
“恭喜哦。”
崔栖烬听到池不渝轻轻地讲,然后眼镜忽然被摘了下来。她近视严重,一摘眼镜就等于瞎了一半,只能看见池不渝模模糊糊的轮廓。
糊成一片,在她面前不听使唤地摇晃。
“恭喜什么?”
崔栖烬看不清池不渝的脸,只能一边眯着眼,一边去看池不渝在做什么。
急诊室内光线朦胧,潮湿,又明亮,拢着走廊的哀嚎和哭天抢地声,拢着悬浊的灰尘,拢着空气中令人喘不过气的闷人气味,拢着冬夜深邃的蓝,拢着枕头下始终没有亮过的手机,拢着她颈下粘腻的汗水和衣料。
她隐约间看到池不渝头上的丸子头晃了晃,看到池不渝在自己手上哈了下气,眯着眼昂起下巴看了她一眼,轮廓灰扑扑的,像只自信满满甚至有点臭屁在摇尾巴的黑色猫咪。
看不清的感觉让人格外没有安全感,像整个世界都被浸在一块浓密厚重又可怖的乌云里。崔栖烬有些别扭地收紧下巴,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又忍不住说一句,
“恭喜我的二十七岁乌云密布?”
“不准这么想!”
池不渝的声音飘过来,有点严肃,像警告。
“难道不是?”
“当然不能够是!”
崔栖烬刚想反驳,下一秒鼻梁却传来轻轻触感,她睁开眼,被擦拭过的眼镜重新架到鼻梁上。世界在这一瞬间恢复清明,与此同时她感觉脑门被轻轻弹了一下——
她听到池不渝昂着一口气,扯着大白嗓在她面前唱,
“乌云乌云快走开~”
第21章 「昕蓝雨伞」
“乌云乌云别找我麻烦~”
池不渝唱歌不记词, 一首歌唱来唱去就总是这几句。不仅如此,她还总是不认真唱,唱第一句时是一个音调,算是尊重原唱。
再唱一句, 又会自己擅自篡改, 低音改高音, 高音改低音, 低音高音都有, 就自己改个转音。
她总是要用自己的大白嗓,将一首好端端的歌,改编成专属于池不渝的调调。
没有人可以跟得上。
“你可知道我不常带把伞~”
她不是带了伞吗?
崔栖烬懒懒抬头,看一眼被池不渝放置在病床旁的长柄伞——很不常见的昕蓝色。池不渝的各种物品里,都有些很亮很扎眼的颜色。很容易被人一眼就看到。
“带把伞~”这不是池不渝的声音。
竟然有人跟上了?
崔栖烬古怪地转头,发现是另外一床的两个女生之一。
是刚刚那个在干呕的女生, 这会像是做起来中场休息,病兮兮地跟了一句。
“哦喔~”池不渝像是找到了知己。
这个女人就是有这么厉害, 就算是在急诊室病房,都可以随随便便找到自己的钟子期。
“乌云乌云快走开~”
池不渝眼睛都亮了,一边接下去, 一边去望那床接歌的病人。与此同时, 她还在继续给崔栖烬擦脸上干掉的雨水。
她竟然同时在做三件事, 她真是厉害。
明明四个小时之前这个女人在问她大娃儿会不会喷火,而三个小时之前, 这个女人打救护车前, 还撑着晃晃悠悠的伞, 咬着红红的唇,十分慌乱地问她120的号码是好多她不记得了……
“感觉你在挑战我的乐观~”
这次接的是那位刚刚在病房里分发芒果的陪床女生, 大概是没有那位干呕的女生那么大胆,接的时候还在不好意思地笑。
她们怎么全都会唱?
崔栖烬微微皱眉,不知怎么,下意识就去望那对吃八宝粥的老人小孩,小孩大概已经把八宝粥喝完了,接不上歌,只傻乎乎地用打着吊针的手拍了一下掌。
老人横眉冷对,将小孩的手摁住,自己又没忍住,跟着哼哼了一句,又瞥过来,“爪子不唱了嗦,继续唱撒~”
崔栖烬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却看到池不渝正一只手撑着腮帮子,笑嘻嘻地望她。
这是什么意思?
崔栖烬很理智地避开池不渝的视线。她绝对不会加入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