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崔栖烬还是要给她买,买麦兜同款鱼丸粗面,她咯咯地笑,点单的时候说希望老板来跟她说没有粗面,可惜老板没有配合她。池不渝微微瘪起了嘴。崔栖烬看她一眼,说她无聊,但过一会,又用手指戳戳菜单,用钝钝冷冷的语气讲,那就来碗鱼丸河粉。
她笑得东倒西歪,撑着下巴说没有鱼丸。崔栖烬没有抬头看她,用很应付的语气说,那就牛肚粗面。
她嘴一瘪,突然之间哭得眼睛通红。崔栖烬被吓到,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很敷衍让她流眼泪,于是重新说了一遍“那就牛肚粗面”。
池不渝红着眼睛摇头,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
崔栖烬又犹豫,最后试探着说“那就鱼丸油面吧”。
一时之间池不渝又哭又笑,最后抽抽噎噎地问,
“崔木火你怎么突然会来?”
彼时,是她初到香港上服装课程的第一天。
实际上长到二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还要一个人过来这么远的地方,她在这里听自己听不懂的香港话。
人家话咩咩,她讲噶噶。
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被咩咩打败。似乎在父母无限关爱下长大的小孩,都曾有过这种豪情壮志——渴望脱离,渴望在风雨中闯荡,渴望自己就算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姨妈表姐,也能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大人。
池不渝承认自己可能就是这种小孩。幼儿园读到大学,一直没有离开过家,凡事都依赖家人。原本在大学时申请过交换生后来又放弃,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人,遇到一点小事还是忍不住要掉眼泪,做不好什么事情的时候喜欢撒娇。
小学老师在期末评语上给她写——池不渝同学热情开朗,有礼貌,热爱集体。但有时集体劳动吃不了苦,在同学交往中显得有些娇气。老师希望你能在以后成长中争取改变。
她看到这个评语,伤心得哭了出来。妈妈晚上给她做油焖大虾,爸爸回来的时候给她新买了一个草莓熊,吃完晚饭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游颖牵她肉肉的手,带着她去和很多姐姐在ktv唱歌,一个姐姐给她编好看的辫子,她在沙发软座上蹦起来,晃着刚编完的辫子扯着嗓子唱“命运就算颠沛流离”,这个模样被某个姐姐拍下相片,至今还存在游颖相册的收藏位置。当时姐姐们都笑眯眯地捏她的脸蛋,说,水水儿乖惨咯。
池不渝,池不渝。她真的一直不渝。
长到二十六岁。
她信心满满地订好机票,推着两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去香港,行李箱里有她认为最漂亮的小裙子,有她声势浩荡的一颗野心。
用袖口给泪流满面的妈妈擦擦眼泪,催从前天晚上就开始叹气的爸爸刮刮胡子,然后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排排队,给姨妈表姐爸爸妈妈每个人一个拥抱……
她坐上飞机,看近在咫尺的白色云层,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初生的鸟,勇敢地飞离了他们身边。
直到在香港落地。
她推着两个笨重的行李箱,在一个语言和道路都完全陌生的街道边边,从包包里翻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电话那边挤来挤去,很吵,她心很不安地说妈妈我到咯。
下一秒,一个人从身边擦肩而过,撞到她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她看了一会,抿着唇小声地说,没关系。
电话里还是几个人换来换去地听,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她抬头,瞬间看到像香港文艺电影里头一般的天,又眯眼笑起来,很欢快地说这里的blue hour好靓!
到临时安置的酒店之后,她计划明天去找房子住,结果在行李箱里翻到一封信,妈妈在随信附加的纸条上写,是已经去世的小姨妈在回成都的那一段时间内写好,让妈妈在类似这种时候一定交给她。
还是洇着旧纸张的蓝色墨水,已经去世的小姨妈在里头一笔一画地写——
/不渝:
展信佳,见字安。
记得你刚生出来那会眼睛很黑,我们都说,你该是我们家里最漂亮的一个小孩。后来不知怎么,你跟我的感情很好,我要回台湾,你抓住我的衣角不放,一双黑黑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我看。我将食指伸到你面前,你五根手指都抓我抓得紧紧的,力气很小,但你实在太努力。
大概是我力气也不大,忽然被你的五根手指抓住,后来在你父母的同意下,将你带到台湾生活两年。我一生中没有子女,对我而言,你等同于我亲生。
不渝,不渝。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也是我所取。我们当时坐在你妈妈的病房里,连还在上学的几个表姐都在放学时赶来,那么些大人,还有小孩,将字典翻来翻去,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最后给你取作不渝,是希望你长大成人,无畏年龄改变,始终像此刻般对世界充满欢喜,拥有一颗赤忱之心。除此之外,对你再无任何要紧的期待,你可以在任何时候长成一棵树,也可以是一朵云,甚至是一片蒲公英……只要是你喜欢的事物。
如今我已确定自己看不到你长大成人,这也始终是我的遗憾。我拜托你妈妈将这封信,在你要紧时刻交予你,望你一生没有辛苦的事,望你在这个时刻勇往直前,望你知晓我们给你取作这个名字的初衷,不渝,要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