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时他装大度,表面跟同学说没关系,不重要,自己还能再买,结果一回到家就扑进妈妈怀里哭,一边哭还一边恶狠狠地宣誓。
  小松子说:“我再也不要把我的玩具分享给别人。”
  其实妈妈当时怎么说的宋其松早已记不清,时间太遥远,除了几次刻骨铭心的眼泪之外他都已模糊,只是记得第二天起来时看见威震天完好无损地立在床头,只是行动不便,一碰它的腿就咯吱咯吱响。
  好丢脸。
  宋其松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捂住了摄像头。
  那边原也沉默了几分钟后才轻轻开口:“哭了呀。”
  声音遥遥,又轻飘飘,像是一条蝉翼那样轻薄的毯子覆盖住他。
  宋其松躲在这样的毯子下掉眼泪,他眉头皱得好紧:“一点。”
  只是哭了几滴。
  只是一点点。
  原也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总是笨拙,他想安慰松子不要哭,但又觉得这样的话太直抒胸臆,眼泪怎么可能就此止住。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在床上正襟危坐举着手机,屏幕那头只隐约透出点光,寂静下听见好几声松子压抑的啜泣。
  “我好像都忘了以前我有那么幸福过。”宋其松闷闷出声。
  是惊觉,是此时此刻才惊觉自己原来真的幸福过,他总以为当时那场潮湿的雨里困住的只是妈妈,现在想来原来还有自己。
  自以为在雨中撑起了伞,实际上那只是自我安抚的错觉。
  雨滴依旧淅淅沥沥,柔软却又不可阻挡地浸润自己每处肌理。
  “其实当时我妈妈离婚时没有选择我,那个时候我确实有点生她的气,虽然知道她也没有办法,但还是心里很难受。”
  会想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也会想为什么非要离婚,为什么大家不能假装一下,他看见那么多同学的家庭都是同样的虚伪,为什么妈妈非要选择离开呢。
  宋其松其实理解。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抛弃的是自己。
  在离婚后向蕙每次节假日都会来找他,但他很多次都是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拒绝,是在怨怼,但又不敢将这份情绪表达太明显,于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也只是沉默。
  像妈妈不再是妈妈,不再是怀胎十月将他千辛万苦带到这个世界感受爱意的母亲,而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每年都给他准备着礼物,有些没有送到他手上的便藏在箱子里,刚刚他就发现好几个只在对话里记得的礼物。
  有十五岁时妈妈打电话过来说的签名版球鞋,可惜当时他正值青春期,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在那个时候最不想接的就是妈妈的电话,妈妈话没说几句他就挂断。
  球鞋才不重要。
  宋其松当时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早就不需要这些虚伪的礼物。
  “人都会有局限。”原也告诉他,“妈妈也会犯错。”
  所有人都会犯错。
  原也很早就清楚,人和人之间就是彼此伤害的关系。
  受伤、愈合、妥协又或许是规避,结局圆满又或许破碎。
  人就是这样。
  伤害和受伤害只是一段关系中最稀疏平凡的日常。
  但同样,表达爱和收到爱也如此。
  想了很久原也才告诉宋其松:“但是爱是可以抵消的。”
  亲身经历。
  童叟无欺。
  原也不想话太绝对,还是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恨。”
  可以怨怼、可以憎恶,可以流露出被伤害的神情。
  原也笨拙地从自己生活过往抽丝剥茧,他慢吞吞组织着话语。
  “情绪可以有,感受到伤害了完全可以表达也可以掉眼泪,只是说过去后要去判断,判断要不要再进行这段关系。”
  原也想自己实在太懂得舍得。
  他经历的爱如漫天飞花纷纷扬扬朝他涌来,但同样他受到的妒忌、猜疑与失望也如飞雪,浩浩荡荡将他覆盖。
  在此刻,他想自己终于成了宋其松生活上的哥哥,他告诉他。
  “其实最终就是随心走。”
  没有一切比自己更重要。
  宋其松眨眼间又掉一滴眼泪:“好。”
  原也说得太对,爱意可以抵消一切的失误,更何况这是妈妈。
  他放下手,眼睫湿哒哒团成一团,宋其松没有看屏幕,只是垂下眼许诺:“我也要随心走。”
  心结是藤蔓,终于在今天彻底开解,柔柔顺顺平摊,如此笔直又如此光洁。
  原也端着哥哥的架子夸他,绞尽脑汁想:“就是这样,松子好聪明,也很厉害,能自己一个人长这么大。”
  话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原也也意识到自己安慰得太烂,只好停下,把脸凑得更近一些,想要松子从自己眼睛中读到千万的真心。
  宋其松点头:“是的。”
  只是心里却想着原也,想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厉害。
  关于他的传闻实在太多,哪怕宋其松故意不在意但总有那么一些进了耳朵,他忍住不搜不找不在意,但在今天他实在想知道。
  他开口:“那你——”
  话还是断掉。
  在接触到原也视线的那一刻宋其松就哑了声音。
  很多事情并不是开口说了就会好,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可触碰,宋其松告诉自己必须要谨慎,于是他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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