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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可是据我所知,近二十年来科考所出进士很少有甘中籍贯的。”裴明悯有些诧异。
  “那你可知从甘中走到宣京要多少纹银?”老人微微一笑:“况且文官只分南北,何曾分过东西?”
  少年一怔。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山路狭窄,他们牵着各自的马匹,坡度平缓下来,才骑上马赶路。
  向导领着他们把周边地域走遍,绕了一圈后回到银州。
  师生三人在客栈好好地休整一夜,第二日天一亮,再度出发前往下一个州。
  官道平整,马车宽敞舒适。早间太阳不大,两边车窗上的绸帘挂起,垂下的新纱帘薄如蝉翼。
  一局对弈结束,贺今行收回黑子,准备再来。裴明悯对他摇头,“不下了,下次再来吧。”
  他本想说抱歉,对坐的少年却浅笑道:“不必抱歉。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便不再开口,把自己这边的棋笥递过去。
  张厌深对他俩这架势已见惯不惯,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辩论或者深谈,便也合上手中的书。
  裴明悯收好棋具,双手放于膝上,坐直了,才说:“今行在想,有什么是你我可以为此方百姓做的,对不对?”
  不是一人,而是一方。
  “对。”贺今行也正襟危坐,肃容道:“但我并不能做什么。”
  哪怕他才获得一座金矿。
  但那并非他所有,那是许多人避着各方势力寻找勘探几年的结果,且早已被分作两半,决定好了用途。
  父亲曾教导他,为将者当坚如磐石,绝不可在下属面前动摇。
  若主将犹豫不决,其麾下战士必如散沙,无法凝聚一心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矿洞前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回首苍茫天地,心中却如同泣血。
  他不忍当地的百姓世代贫苦,坐拥矿藏却无知无觉。但他更不能擅作主张打乱计划,致亲长同袍于不顾。
  况且怀璧其罪,他们不下手,必定有其他人下手。
  他只能在同贺冬与贺平分别后,在离开的路上,梗着脊梁平平说一句:“可惜。”
  裴明悯:“你我尚未有出仕的功名,人微言轻,只有仗义疏财一条路。但你我亦无处可取俸禄,这条路你行不通,我也只能动用家族的财产,哪怕有财可疏,也终究有限。”
  “即便仗义疏财,若不时刻把关,你们又怎能确定这笔钱财不被他人所觊觎,或是用于别处?”张厌深却笑道,“我猜你俩给先前那户老人留了借宿费,数额可能还不小。但村子在偏僻山区,离县城较远,且两位老人腿脚不便,该到哪里花用这笔钱?”
  裴明悯迟疑道:“同村……”
  张厌深再问:“你们帮忙补修屋顶,走遍了村子,可有见到店铺或是挑贩?”
  两人一齐摇头。
  “再者,那村里虽大部分都是老人,但也有刚过壮年的闲汉,若老人露了财,遭人惦记,又该如何是好?”
  “这。”学生们对视一眼,贺今行说:“老人们对同村的人比外人要熟悉得多,应当有防备。况且他们有子女,必然是小心藏着钱财,等到子女回来,再把钱财交给子女们。”
  张厌深意味深长地笑:“只是他们大概率无法因这笔钱而改善生活,而这就背离了你们的本意。”
  裴明悯:“但我们毕竟无法久留当地。除了银子,也无其他适宜的东西可赠。”
  他想了想,又说:“若是把钱财交予他人,拜托他人帮助老人家呢?”
  “不妥。”贺今行道:“我们人生地不熟,怎知谁人可信?事后也无法监督。若遇奸猾之人,岂非白送钱财。”
  裴明悯想再提名“官府”,话到喉咙口,想起当今吏治风气,又咽了下去。
  他随爷爷久居稷州,并非什么都不知。
  四面八方的消息送到爷爷案头,再到让他过眼,至多不过半日。
  然则少年终究是少年,哪怕他担着这个姓,仍然太无力、被限制太多。
  或许他们能助一人、十人甚至百人,但这一州、一路乃至天下万万人,苦难何其多。
  他不自觉叹气,叹到一半就抿紧了嘴唇。
  少年不言弃。
  张厌深看他们情绪低落,出言安慰:“有悲悯、同情之心是好的,但人不能逆势而行。你们只要记住此时的想法,待来日入官场有实权能做实事,再奉行不迟。”
  “春闱不远了。”裴明悯取来随身携带的古琴,这是裴老太爷送他的十岁生辰礼。
  他拨了一下琴弦,“终有一天,我要像我爷爷那样,入阁出相,再来肃清官场。”
  “不论为官与否,能助一人是一人。”阳光渐渐刺眼,贺今行放下绸帘,又起身把裴明悯那边的拉下来,“今日不够,还有明日。”
  不论何事,他都信天道酬勤,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张厌深看着两个少年人,也有些慨叹。
  少年总想要改变世界,包括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但世界并非那么容易改变,他尝试过,但失败了,并且付出了代价。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可以成人矣。”老人平和地说:“但愿你们记得今天的话。”
  来日能不忘初衷。
  马车在烈日下驰远,飘出的琴音低沉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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