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这份好,比守在娘跟前,更值。”
顾横之无言摇头。他曾经义无反顾,可现在他却无法辨别,值与不值。
因为再多的功勋,都换不回阿娘健康的身体。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命数,我不怕死去。”君绵反而劝慰他。她早已看开,唯有一点执念,“只是放心不下你弟弟,莲子他……”
她说着话,眼珠转动,往他背后的屋门、往窗外张望。
顾横之放在丝被上的手不由收紧了,小心翼翼地说:“我收到信的时候没和他在一块儿,心里着急,就没等他,先赶回来了。”
见阿娘眼神变得黯淡,他赶忙找补:“铮姐还在后头,他或许和铮姐……”然而没有把握的话,他到底不敢说出口。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君绵见他这模样,便知道她的小儿子没有回来,说:“也好。他不回来,对他,对南疆,都好。”
她无可奈何地叹息,又习惯地慢慢地释然。
许久,君绵又想起一个人,“那,贺灵朝呢,还好吗?”
顾横之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钝痛不已,忙说:“他,他还好,也很担心您……”
“这么担心,怎么不跟你一块儿来?”顾穰生的声音跟他人一同走进室内。
“爹。”顾横之起身给他让出位置,低声解释:“他想来的,但没法来。”
“哼,真想来,怎么可能来不了?”顾穰生没急着过来,在衣桁上拿了条帕子擦肩甲上的水汽。
他身板尚且硬朗,须发尽白,眉头皱出深邃纹路,“你自己说说,哪儿有这样的儿媳?当初我就不同意,你非得那妮子不可,要死要活的,像是天上有地上无。现在看看,有什么好的?”
“爹。”顾横之听不下去,打断他:“他是真的走不了,他的处境也并不好。当初是我执意要和他在一起,是我不肯放手。不管现在还是以后,出现任何局面的责任都在我,我认得心甘情愿。所以不关他的事,您也不能怪他。”
顾穰生见他这么护着,更来气:“你认了?你爹我不认!”
“别吵了。”君绵听得耳疼,开口叫丈夫:“顾穰生,你再吵就出去。”
“阿绵。”顾穰生当即收了声音,几步跨到床前,委委屈屈地说:“阿绵,你是不知道这兔崽子干什么了,他在宣京……”
旋即又打住嘴——阿绵才清醒不久,他不能把那件事告诉她,让她跟着难受、担心。
于是他转脸向大儿:“你既然有被责怪的觉悟,那日后就给我待在蒙阴,哪儿也别去!滚!”
顾横之当然不答应,但怕他娘难受,就忍住没有反驳,转身出去看他娘的药。
待到傍晚雨霁云收,君绵再次睡去,父子俩才到书房关上门好好谈一谈。
顾穰生最在意的,不是他捏着鼻子认下的儿媳没来探望他妻子,而是另有其事:“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向皇帝上书加入禁军?”
“我自己的主意。”顾横之坦然地面对他的怒火,“您不是说要让么,我自请加入禁军,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事,不是更能令他放心?”
“你到禁军去,那你弟弟在京城这么多年,你娘忍耐这么多年,算什么?”顾穰生一拍桌子,“我告诉你,你除了接你老子的衣钵,没有别的路可走。你自己上的书,请的愿,你自己想法子去让皇帝收回成命。不然,别怪我硬来!”
顾横之坚持道:“我不去。”
“顾钰!”顾穰生叫他的大名,喝道:“你背的家训,学的枪法,练的军阵,都出自哪里?难道你都忘了?我顾家子弟历来以戍边卫方为己任,不戎马沙场,岂有窝居京城、贪图安逸之理?”
他实在想不通,只能试图去找出个最有可能的理由。
“我没有忘记我的责任。”顾横之这些天身心俱疲,失了几分冷静,忍不住辩驳:“不管天南地北,只要爆发战争,我都愿意立刻上前线。可眼下四方和平,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南方军?我在南疆做边军,和我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禁军,又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我离开蒙阴,我就会荒废功夫,不求上进么?”
“南方军乃至南疆并非缺我不可。如果您的衣钵就是帅印,也不是只有我才能继承。我不敢说自己一定比铮姐强,您又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你说什么?”顾穰生想要掏掏自己的耳朵。
他们少有深入交流的时刻。从大儿子出生那一刻起,顾穰生就视之为自己的接班人,南方军下一任主帅。直至今日今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株倾注心血的苗子会出走南方军,远离南疆。
禁军是什么玩意儿?啊?
顾穰生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大儿子,仿佛他变了个人似的,最后不由自主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顾横之不说话。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房门突然被扣响,很慢地一下两下三下。
顾横之离得近,去开了门。
顾元铮风尘仆仆,神色寥落又肃穆,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顾横之愣了愣,“铮姐……”
“我有急事想要禀报大帅,就没等他们通报。”顾元铮很镇定,转头看向顾穰生。
顾大帅尴尬一瞬,便稳住了,抬手道:“你说。”
顾元铮便说出皇帝点了裴明悯做随访使节的事,“但是,他拒绝出使,没有跟我们的人一起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