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霽 (3)
週六,骆梓颐和国文课同组的同学约好,一起做下週要交的採访报告。城北的地理位置偏僻,校园附近有很多古色古香的民房和传统工艺店。骆梓颐的组别选择採访一间手工灯笼艺术作坊,这次的採访报告只是习作,老师让大家写五百字的短篇报导就好,因此他们的採访约莫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採访结束,最近的一班公车刚开走,这号公车週末的班次少,距离下一班车抵达还剩一个小时。其他组员的家不远,大家不是直接回家,就是被父母载走。骆梓颐目送最后一位组员搭上爸爸的车子离开后,突然不知道这段空下来的时间该去哪里。
想起刚才前往灯笼店的路上,曾经路过一间冷清的小宫庙,骆梓颐按原路折返,打算在那里歇歇脚。
宫庙和灯笼店一样隐身小巷内,庙前有两个摊贩,一个卖麵,一个卖冰棒。大冬天的,午餐时间也早过了,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客人,顾摊的两个老奶奶坐在旁边的榕树下聊天。
骆梓颐路过摊贩,走到宫庙阶梯角落坐下来。
间着也是间着,她拿出之前小组讨论的採访大纲和刚才的採访笔记,在纸张空白处构思报导习作的骨架。梳理了採访笔记,她决定将报导分成三个小标题,先介绍灯笼店老闆的背景,再介绍灯笼工艺,最后以行业未来收笔。
柳馥烟就是新闻系学生,平时会在个人部落格上分享自己的摄影成果,也会写些做刊物、写报导的趣事,或平凡生活的记录。骆梓颐对那样的日常心嚮神往,柳馥烟走过的路、看过的书、做过的事,她都想跟着体验一次。
这次的採访习作,骆梓颐无论如何都想写好。她想离嚮往的人更近一点,似乎这么一来,嚮往就能成为未来。
骆梓颐隻身坐在庙前阶梯埋头写报导。日光晴朗,天高云疏,微风撩起她耳畔发丝时,她甚至有种时间流动越来越缓,甚至就快停止的错觉。
而打破这种错觉的,是突然出现的江奕阳。
骆梓颐偶然抬起头,看见江奕阳在冰棒摊前买冰棒,卖冰的老奶奶笑脸盈盈,和江奕阳多聊了几句,两人看起来不陌生。
阳光暖归暖,可毕竟是冬天,买冰棒的江奕阳上身搭了一件薄外套,下半身是一条宽松风裤,看起来不怎么保暖。骆梓颐看见他交了冰棒钱,轻踢脚边足球,让足球滚到她身边的位子。
假装没看见好呢,还是主动打招呼好呢?
骆梓颐犹豫不决,但江奕阳没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拿着冰棒朝这里走来,坐在离她不远的阶梯上。他做这一连串动作时,目光始终没望过来。
既然都坐到她旁边了,江奕阳大概已经发现她坐在这里,要是假装没看见,週一见了面怕是要尷尬。想到江奕阳那天可能听见了卢禹晴说的间话,骆梓颐对主动打招呼很抗拒,不过她还是语气僵硬地说了声:「嗨。」
江奕阳没回答,慢条斯理地拆包装,将冰棒含进嘴里后才说:「今天週末,怎么会过来?」
「来做国文课的採访报告。」骆梓颐看见江奕阳把冰棒从嘴里拿出来,整根冰棒少了三分之一,「你呢?怎么在这里?」
「来练球。」江奕阳把脚踩在足球上,咬着冰棒含糊道:「下礼拜六有比赛,要不要来看?」
骆梓颐看了眼那颗足球,「足球比赛吗?」
「不然这看起来像保龄球吗?」江奕阳睨她一眼,把足球轻轻踢过去。
「喔⋯⋯」球滚到骆梓颐脚边,她用手推回去,「我不知道你是足球队的。」
江奕阳抬脚踩住球,没回应她的话,转而问:「英文错题整理好了吗?」
骆梓颐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心虚地回道:「快了、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没想到江奕阳异常敏锐。
见他表情认真,骆梓颐只好坦承:「那天回家以后我整理了一半,可是隔天到学校,卢禹晴问我能不能借她英语考卷,她说想看你教我的内容⋯⋯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把考卷还我,所以⋯⋯」
「喂。」
骆梓颐咬唇,试着辩解:「我知道你那时候不想借她课本,可是你也不能禁止我借她考卷哪——」
「你喜欢被人瞧不起吗?」
「⋯⋯啊?」
江奕阳突然问了个令她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还是你喜欢被欺负的感觉?她都在你背后捅刀了,你还帮人家磨刀子。」
他这么一说,骆梓颐明白了。
「那天她在中庭说的你都听见了?」骆梓颐赶紧解释:「那是因为我爸——」
「你爸爸擅自帮你报名,你才会过来交流,不然你原本连名都没报。你跟你朋友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骆梓颐沉默。江奕阳把她想说的话全说完了。
「都已经知道她在讲你坏话了,还好心把考卷借她,现在她不还给你,你居然不敢要回来。」江奕阳气极反笑,「骆梓颐,你的志向是当圣母吗?」
「我只是不想把同学之间的关係弄得太僵。」
「那也不能委屈自己吧?」江奕阳说,「她不还考卷你就去要,她故意问成绩就直接说不想告诉她,知道她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就疏远她。你可以当善良的人,可是善良的前提是把自己保护好。」
「我不委屈啊⋯⋯」骆梓颐嘀咕。
江奕阳站起来,从嘴里拿出只剩棍子的冰棒。
「星期一就去把考卷要回来。」江奕阳把包装袋和冰棒棍丢进垃圾桶,然后拿着足球往外走,大有撂完狠话后一走了之的架势。
「我干嘛听你的?」骆梓颐耍起叛逆。
「不然我以后不教你英文了。」
「哪有人这样的⋯⋯」
「我说真的,去要回来。」江奕阳面朝她,倒着往外走,「不过来吗?你的公车快到站了喔!」
闻言,骆梓颐翻开手机看时间,距离公车到站果真只剩五分鐘。
她赶紧收拾好东西,朝江奕阳的方向跑去。
那头,江奕阳沐浴在午后光线下,笑容灿烂地看着她。
恍惚间,骆梓颐又有股错觉,好像江奕阳会张开双臂,让她扑进怀里。
那是她第一个跑向的男孩。那个午后,他的存在比冬日阳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