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霽 (9)
足球赛已经开始了吧?不对,说不定都结束了。
骆梓颐在书店结帐的时候,看见柜檯后方的掛鐘,时间显示三点十分。
她对足球一窍不通,不知道一场足球比赛通常比多久,也不知道足球几分算获胜。
她盯着柜檯上柳馥烟的新书发呆,结帐职员喊了好几声「同学」,她才回过神。
抱着新书走出书店,骆梓颐过了马路,走到公车站准备回家。她要搭的公车还有十五分鐘才来,候车位上坐着两个中年阿姨。骆梓颐站在站牌边,把书放进背包里,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莫名地有些心浮气躁。
没多久,一辆公车停在她面前,候车位上的两个阿姨聊着天起身朝公车走去。位子空了,骆梓颐走到候车位坐下,眼睛瞄到候车亭侧边挡板贴着几班公车的路线图,除了她要搭的那班车外,还有眼前这班302号车。
这个方向再搭五站,就是市立体育场。
公车传来嗶嗶的关门声,骆梓颐鬼使神差地跳起来,抱着背包跑到车门前方。
司机大哥见她跑来,只能再次把车门打开,满脸不耐烦地问:「上车吗?」骆梓颐红着耳根頷首,戴着太阳眼镜的司机大哥又扬起声音:「要上车就快点上来!不要让全车的人等你一个!」
司机大哥骂人的时候,骆梓颐手忙脚乱地掏出零钱包,投了钱币后快步往内走。
倒数第二排有空座位,骆梓颐承受着一眾乘客目光的洗礼,跑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途中还因为司机大哥忽然开车而差点跌倒。
心不在焉的,脸都丢光了。
骆梓颐懊恼地抱着背包坐在座位里,边凝视窗外景色,边听公车广播报出下一站的站名。
她在做什么啊?比赛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
如果还没结束呢?如果还有颁奖典礼呢?如果球员晚点离开呢?是不是就能看到他一眼?
六站的距离像要花一个小时那么远,等骆梓颐焦急地下了公车,时间已经三点半了。
她不知道足球比赛结束了没,不过听见了体育场里的广播声。广播里,句子全糊在一起,听不大清楚,但似乎是更换球员上场之类的意思。
骆梓颐小跑进体育场,看见场中央绿色的草皮被围栏似的东西圈住,草皮上有蓝色和白色队服的两方人马在呼喊奔跑。
比赛好像还没结束。骆梓颐在一楼看了会,发现看不清楚,爬上旁边的楼梯,这才发现几乎所有观眾都在楼上阶梯状的观眾席。
她气喘吁吁地抓着楼梯边的栏杆,想在眾多球员中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白色队服、背号四号的选手吗⋯⋯
大家跑来跑去,根本看不清楚脸啊⋯⋯
「这么晚才来,比赛都要结束了。」
身后一道低沉男声响起,骆梓颐吃惊地往后望,发现是穿着休间衬衫和牛仔裤的程靖。
「琳依刚才找你找了老半天,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程靖望着球场,语气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感觉像在怪她。
骆梓颐抓紧背包背带,支支吾吾地说:「抱歉,我⋯⋯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程靖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脸上看不出喜怒,看得骆梓颐心惊胆颤。但很快,程靖便像憋不下去似的笑了出来。
「吓到你了吧?」
骆梓颐惊魂未定,等确定他只是在开玩笑以后,才不好意思地说:「何止啊⋯⋯差点都要吓死了。」
程靖耸肩,「谁叫你这么晚来,当作一点小惩罚囉!」
「你乾脆把食指伸出来,叫我跟你切八段算了。」骆梓颐撇嘴。
「好啊,我下次试试。」程靖笑了笑,目光望向球场,「那个四号。」
「四号怎么了?」
「就是江奕阳。」
骆梓颐睁大眼睛,仔细端详那个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现在他面朝观眾席,所以能看得比较清楚,是江奕阳没错。
数名球员中,骆梓颐只盯着他,没有移开视线。
突然,场上的球员们停了下来,身穿城北白色队服的江奕阳站到球门前,地上放着足球,其他人都退到旁边,颇有让他和守门员一对一单挑的架势。
「发生什么事了?」骆梓颐问。
「罚球。」程靖面色平静地回答。
骆梓颐兴致勃勃,「为什么能罚球?刚才有人犯规吗?」
「我也不知道。」
「⋯⋯」
「这个你之后问江奕阳比较快。」程靖指着自己,「我也只懂一些皮毛。」
草皮上,裁判吹了哨。江奕阳看准球门,朝静止的球跑去。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射门,对方守门员也朝球可能飞来的路径移身时,江奕阳像在捉弄眾人似的,轻轻把球往侧边一踢,另一名城北球员衝上来射了个空门。
进球的那瞬间,城北的球员们衝向彼此拥抱欢呼,连观眾席都沸腾了。等骆梓颐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拍红了掌心,身边的程靖又叫又跳。
真奇怪,他们两个对足球一知半解的人,怎么能看得这么开心呢?
场边的工作人员举起一块板子,上面写着二比二。
骆梓颐好奇地问程靖:「他们踢一个多小时了,比分怎么才二比二啊?」
「你就知道这项运动有多难得分了。」程靖叹气,「剩不到十分鐘,该不会还要踢加时赛吧?」
新一轮比局开始,哨声一响,双方球员又开始没命地狂奔。
球从球场这一头被接力传向另一头,看起来是城北佔了上风。
就在队员传球给江奕阳,江奕阳边跑边准备接过球时,他旁边蓝色队服的球员倾身在草皮上一滑,双腿直接横进江奕阳的脚之间,江奕阳重重往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惊呼四起,骆梓颐听见程靖扬声骂了句:「搞什么!」语气听起来真的生气了。
骆梓颐握着栏杆,紧张地看着江奕阳。他抱着一条腿,神情痛苦,躺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
裁判疑问似的朝刚才那名蓝色队服的球员摊手,然后亮出一张黄牌。
「那个人不用退场吗?他不是应该被换下去吗?绊人怎么还能继续比赛!」骆梓颐激动得像要把栏杆都拆了。
「对方急了吧?」程靖铁着脸,「毕竟是连两届的市冠军,从进场开始架子就很高。」
「那也不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啊!」骆梓颐着急地看着赛场,只见江奕阳撑着身体站起来,对其他人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比赛继续进行。
时间所剩不多,刚才对方又恶意犯规,城北这边似乎打得更激进了。
球被踢到对方的球门前,又被截走传到城北的球门前,对方传球时再次被城北的球员截走。偌大的草皮上,一群人从这头奔跑到另一头,江奕阳像是刚才没被绊倒过似的,跑得比刚才更快。
城北的队员将球长传给江奕阳,江奕阳用胸膛顶了一下球,球落下后,他踢着球朝球门狂奔。
看台上,骆梓颐和程靖忍不住和其他观眾一起大吼大叫。
在和球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对方两名球员从江奕阳前方包围他,他身后城北的球员却还没跟上。只见江奕阳当机立断,用力朝脚下的足球一踢,球穿过前方跑来的两名球员之间,朝球门飞去。守门员跳起来防守,不料球撞在了球门框上,弹进球门内,惊险得分。
比赛时间在这时结束。三比二,城北获胜。
城北的球员们高举双臂衝向彼此,他们都脏兮兮的,可是笑得像拿了世足冠军一样开心。
观眾席鼓掌欢呼,骆梓颐刚才吼得太用力,现在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不过程靖的声音倒是还很洪量。看见江奕阳和队员拥抱完,朝观眾席这一侧的场边走来,程靖双手圈在嘴边大喊:「江奕阳——」
江奕阳仰起头,看见程靖,举起右手朝他挥了挥。
阳光太耀眼,江奕阳瞇起眼睛,看见程靖旁边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骆梓颐逆光望着他,目光怔忡。
江奕阳放下挥舞着的右手,换上慵懒的笑,伸出食指指向站在程靖旁边的她,然后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拉弓的动作。
响彻体育场的欢呼,突然变得好远好远。
江奕阳作势松弦,张开手心的那瞬间,骆梓颐恍惚觉得,她的心脏真的被什么给穿透了。
她想用整个青春记住这个男孩。
记住那天阳光灿烂夺目,他乾净的笑顏自信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