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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霖 (10)

  以前,骆梓颐不觉得高三有什么特别的。虽然常听过来人谈起彻夜苦读的灰暗,但骆梓颐总觉得那不会是自己的高三。
  可现在她懂了。那样的暗何止灰,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幽暗是明明在往前走,却不知自己是否前进了。幽暗是看不见前方、绝不能回头、忘记了自己是谁。幽暗是她被丢进一池不见底的深潭,被要求在溺水中学游泳。
  但那样的幽里,偶尔会有光。
  例如在晚自习教室,骆梓颐做倦了题目,扶着脖子仰起头,看见白炽灯管亮着光,两端微微发抖。她盯着灯管,直到灯管之外的事物变得黑暗,才闭上眼睛休息几秒,然后再次埋首桌面的题目。
  又或是回到寝室,骆梓颐拿着不懂的一、二年级范围题目,去请教同寝室的学妹们,看见她们檯灯上圆圆的灯泡,散着带橙色的光。
  「我们也不会耶⋯⋯」几个学妹看起来很抱歉。
  骆梓颐本想告诉她们没关係,但其中一人突然说:「可是我可以帮你问我们班第一名的同学,等我一下。」
  偶尔熄灯时间过了,骆梓颐还没读完自己订下的进度,她会独自穿越一整片黑暗的走廊,到厕所读书。马桶盖是桌,铺条毛巾当椅,水箱是放待读课本、待做模拟题的书柜。厕所脏兮兮的灯管旁,不知名的小虫子飞舞相伴。一整栋漆黑的宿舍,骆梓颐在明亮的角落,有时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发着微光。
  骆梓颐一直知道读书辛苦烦闷,但没人告诉过她,读书是这么、这么孤单的战役。没有退路,没有援兵,在抵达战场之前要自己打磨武器。
  说孤单,有时也没那么孤单。
  当骆梓颐提早到晚自习教室整理错题,看见孙长安和胡励走进来时,她久违地感觉到心脏被触动了。
  「看个屁啊!」孙长安把书包甩到椅子上,「想自己上好学校?门都没有!」
  骆梓颐疲倦的脸上绽出笑,「我已经领先你们一大截了,有本事来追啊!」
  「你那叫笨鸟先飞!」孙长安说。
  笨鸟先飞。
  没错。承认自己不聪明以后,骆梓颐愿意放低姿态,动用一切人际资源来解决问题。
  不只班上某些单一科目好的同学、寝室的学妹,季昀棻、孟淇也成了她问课业问题的对象。有一次週末她想出校透透气,便约了季昀棻、孟淇还有邱纬齐一起到市区的咖啡厅读书。书没读多少,天倒是聊了很多,这天成了枯燥日常里叛逆的出逃。
  那天分手时,季昀棻、孟淇和邱纬齐送了她一套文具——放得下证件的透明笔袋、橡皮擦、两支2B铅笔、两支黑笔、修正带、直尺、量角器。
  「这是考试当天会用到的东西。」季昀棻说,「听邱纬齐说你现在住宿舍,你们学校远,怕你张罗这些东西太麻烦,我们就趁这次机会一起准备好送给你了。」
  邱纬齐拍拍她的肩膀,「相信自己。」
  骆梓颐抱着文具,咬唇点了点头。
  气温越来越低,天色灰暗的时间越来越多,所幸光还在。
  在一个段考过后的阴冷日子,骆梓颐黑着眼圈在座位上读错题,班长跑到她桌边,兴奋地说:「梓颐,你好厉害!这次段考名次上升了好多!」
  骆梓颐茫然抬起头,睡眠不足的脑袋晕乎乎的。她看见班长身旁,窗外的乌云后方薄薄地透着一块光晕。
  她知道自己和上次考试相比,成绩进步了不少,但和别人竞争的班级或全校排名,她已经很久没注意了。
  骆梓颐又低头望着桌上已经厚厚一叠的错题整理。
  现在,整理错题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她的习惯,有时她甚至会忘记,当初有个人天天死逼活逼,她才愿意这么做。
  伴随成绩上升而来的,是体力的下降。于是晚自习结束后,骆梓颐开始去跑操场。刚开始,只有她独自听着耳机里的英文单字静静地跑,后来孙长安和胡励不请自来,于是半夜九点的操场慢慢变得热闹。
  「月亮好圆喔!」胡励指着黑夜上空的明月,「一人说一句跟月亮有关的诗!我先!床前明月光!」
  「这句我幼稚园就会了。」骆梓颐很嫌弃。
  「换我!我刚刚写国文考卷看到一句!」孙长安兴奋道:「月落鸟啼霜满天!」
  「呃,是乌啼⋯⋯乌鸦的乌⋯⋯」
  「操!背错了啦——」孙长安大叫着开始衝刺,胡励拔腿就追。
  骆梓颐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越跑越远、越来越小。
  抬头,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反而让她想起太阳。
  夜风中,她独自跑着,垂眸小声说:「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冬天来了,厕所变得很冷。骆梓颐去买了一张塑胶小椅子,晚上裹着羽绒外套,继续挥笔与灯管旁的小虫子共舞。
  写一套模拟题错三分之二,她哭着订正。写完一整回讲义,见到题目还是不会解,她揉着鼻子咬牙重新写一遍。
  见到题目就怕,没关係,练完一套,订正后再练一套。她发了狠,誓要做到题目怕她,而不是她怕题目。
  等读完进度回房睡觉,早上醒来她又背着单字出宿舍,第一个进教室自习。
  慢慢听得懂老师的上课内容以后,她下了课就带着自己做错的题目请教老师。
  午休时间写题目。放学后去晚自习。晚自习结束去慢跑。慢跑完回宿舍读书。熄灯后去厕所完成剩下的进度。
  然后是新的一天。
  自习。听课。提问。做题目。晚自习。慢跑。读完进度。
  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看不见前方。绝不能回头。
  而真正到了大考当天,骆梓颐突然觉得脑袋空空如也,轻得像什么都没装。回想这段时间自己读了什么,她竟答不上来。
  她带着季昀棻、孟淇和邱纬齐送给她的文具还有身份证、手錶,随人群走进考场。
  铃响。
  翻开题本的声音此起彼落。骆梓颐在一片翻页声中,先闭起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翻开试题。
  这道题,她会。
  下一道,她也会。
  骆梓颐写着题目,心慢慢变得平静。
  大考结束后,骆梓颐从宿舍搬回家。老骆开车来陪她搬行李,看见那张塑胶椅时,还疑惑地问:「你当初有带这个东西过来吗?」
  大考后的第一週,骆梓颐睡得昏天暗地,第二週才收到孙长安和胡励的讯息。
  「妈啊!老子睡了一整个礼拜!」孙长安道:「骆梓颐,你要是没考上你就死定了!我跟狐狸没那个命陪你玩下去!」
  是啊。骆梓颐也觉得自己没力气再疯狂一次了。
  约莫一个月后,大考成绩出炉,她的分数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要好。
  今年考试,虽然数学和自然科的难度是歷年之最,但她最弱的英文和社会科没有往年难,综合之下,她的总级分不低,似乎连老天爷都在冥冥中帮助她。
  接下来的日子,骆梓颐埋首准备各校备审资料,有时下课后会和孙长安、胡励出去玩,週末也会和季昀棻、孟淇或邱纬齐约出门叙旧。
  最后一个学期,骆梓颐带领的校刊社选了「教师群像」当主题。她到体育教师办公室做採访,结束后在办公室外遇见杨嘉崎。
  「骆⋯⋯梓颐。」
  擦身而过时,杨嘉崎喊住她。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来採访。」骆梓颐抱着笔记本,摇了摇手上的录音笔,「我负责採访体育老师。」
  「这样啊⋯⋯」杨嘉崎犹豫了一下,「上次校刊社有来採访篮球队。」
  「我知道。」
  「我以为你会来。」
  「那时候有几个学妹自告奋勇採访你们,我就只负责后续的校稿跟排版。」骆梓颐耸肩。
  「喔⋯⋯还有⋯⋯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杨嘉崎吞吞吐吐地道,「毕业以后,我爸要送我去美国读书⋯⋯出国前,我想请你吃个饭,像朋友那样⋯⋯」
  骆梓颐笑了,「不好吧?我不是能跟前任当朋友的那种人,我喜欢断得乾净一点。」
  「啊⋯⋯」杨嘉崎扯起嘴角,「我想也是。」
  「但还是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谢谢。」杨嘉崎抿唇,「我看见校门口贴的榜单了,恭喜你考上Y大。」
  骆梓颐点头,没有回答。
  或许在杨嘉崎看来,Y大不是全国最顶尖的学校,所以他才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恭喜」。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句「恭喜」的背后,她付出了多少昼夜的努力。
  「对了,我前阵子读了你写的那篇〈无名观眾〉。」
  杨嘉崎苦笑。
  「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写的人不是我。」
  天高无云,空气湿热,穿梭在校园里的风悠长恬静。
  毕业之际,拿到校刊时,骆梓颐将整本翻了一遍。
  她高中的最后一本校刊,依旧有让社员写製作感言的栏位。
  骆梓颐在感言页停下,看见自己回眸朝镜头微笑的照片。
  照片下,是她留给青春的最后一句祝福。
  「亲爱的无名少年,世界太大,重逢太难。我只愿你平安健康,永远像我记忆里一样,身披光芒,自信狂妄。」
  谢谢你曾在过去留下阳光,将我如今灰暗的世界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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