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曖 (9)
骆梓颐为数不多的坏习惯之一,是受伤的时候喜欢自己躲起来,在别人面前时又佯装什么事都没有。从前在课业上受挫时如此,如今在理想与工作上被否定亦是。
她讨厌被体谅,别人的体谅或安慰,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可怜而且可悲。所以她习惯躲起来,也习惯假装自己不在乎,受伤与疗伤,她自己来就可以了,她不需要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
从前,她以为这种个性叫「倔强」,后来想想,这其实是「死爱面子」。总是努力将自己维持得光鲜亮丽,失败了就装作不在意,偶尔还会因为没把握或害怕失败,就乾脆不努力。
被否定的当下,骆梓颐连直接放弃实习、离开杂志社的心都有了。但要是这么做,等于在战败后落荒而逃,看起来更加不堪,因此骆梓颐用一个晚上整理好心情后,连着几天都在鑽研新访纲,週末还跑到学校图书馆把相关资料翻了个遍。
週一,她把新访纲交上去,章姐这次看得久了一点,但看完后还是把访纲拍在了桌上。
「重写。流水帐一样的东西谁想看?」
第二次被退件,骆梓颐的心情反而很平静。她带着访纲回到位子上,无视阿司嘲讽的表情,一个人思考「流水帐」是什么意思,下班后又一个人搭公车到市立图书馆沉淀,顺便找灵感。
这几天,她都一个人搭公车往返学校和杂志社,告诉江奕阳不必来接自己。週二晚上,交件截止前,她突然收到江奕阳的讯息,问她会不会用到放在他那边的杂志。
骆梓颐正在检查最后一版访纲,她确认了一下笔记本,回覆了几本杂志的期数。
「那我现在拿去给你。」
骆梓颐没想到他要过来,赶紧说:「不用啦!明天再拿给我就好了啊!」
「没关係,反正我现在没事。」江奕阳说,「刚好顺道去看看你。」
不等她继续推辞,江奕阳直接扔出一句「那我要出发了」,似乎心意已决,打定了主意要杀过来。
骆梓颐在座位上发了三秒鐘的呆,然后转头对躺在床上的杨菀紜大叫:「出事了——」
杨菀紜今天难得轮休,不用上班,此时正幸福地躺在上铺边看综艺节目边傻笑。
骆梓颐这么一叫,杨菀紜立刻坐起来,攀着床桿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骆梓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迂回婉转地说:「我⋯⋯有朋友要来找我,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杨菀紜打量了一下一头乱发、蓬头垢面,眼睛还有点肿的骆梓颐,也十分迂回婉转地回答:「不怎么样。」
「⋯⋯」
杨菀紜继续道:「如果这位朋友很重要,我建议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化个妆。」
「他已经出发了,我没时间洗澡。」
「那至少洗把脸。」杨菀紜看着她的鸟窝头,反手从枕头边拿起鯊鱼夹,「孩子,我看你今天无缘当美女了,还是当个邻家少女吧!」
时间紧迫,化妆太费时间,骆梓颐翻出镜子看自己的脸,「还要化妆?我素顏跟妆后差很多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决定了,你这几天黑眼圈有点重。」杨菀紜平静地道:「其实不会差很多,少女跟少妇的差别而已。一字之差,不多不多。」
「⋯⋯」
二十分鐘过去。骆梓颐乖乖听杨菀紜的话,洗了脸、薄薄拍了层粉底,又搽上自然的浅色唇膏后,她拿发圈扎了个低马尾,去见已经抵达楼下的江奕阳。
虽然杨菀紜再三保证这样打扮没问题,而且晚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骆梓颐出门前,还是对着镜子慎重打量了一番。
走到宿舍楼下,她远远地看见江奕阳坐在机车上,手里拿着她要的杂志。江奕阳白色T恤的袖口在夜风中微微飘扬,发梢染着路灯幽淡的光。
骆梓颐走到车边,江奕阳把杂志递给她,然后又拿起机车掛勾上的塑胶袋,举到她面前。
「宵夜。」他说。
塑胶袋里有两个小纸盒,还有两杯豆浆。骆梓颐见了赶紧摆手,「太多了,我吃不完。」
「一份是给你室友的。这个时间,你室友应该快下班了吧?」江奕阳话中有话地笑道:「顺便贿赂一下她,让她帮我看着你。」
骆梓颐面红耳赤地把塑胶袋接过来,假装听不懂。
这几天没联络,江奕阳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骆梓颐结结巴巴地说:「我⋯⋯这几天⋯⋯杂志社很忙,所以⋯⋯」
江奕阳环着手,轻轻挑起眉,顺着她的话说:「所以不是在欲擒故纵?」
「不是!我是真的——」骆梓颐反射性地回答完,立刻闭上嘴巴。
江奕阳笑了笑,「逗你的,我知道。」
接着,他突然伸出手,似乎要揉她的头发,骆梓颐迅速往旁边躲开。
她的反应让江奕阳愣住了。看见他的表情,骆梓颐赶紧解释:「⋯⋯我没洗头。」
听见这句话,江奕阳的眼底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仍旧把大手放到了她的头上。
「没关係。没洗我也喜欢。」
骆梓颐惊慌地垂下眼睫,将手上的杂志和塑胶袋捏得死紧。
他这句话⋯⋯算告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