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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昫 (12)

  骆梓颐回到宿舍时已经凌晨了。
  有学生晚归,宿管阿姨一般会唸两句,看见她走进来时却什么也没说。骆梓颐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但不知道糟成这样。
  走进电梯,骆梓颐在电梯惨白的光线下,看见自己在镜中更加惨白的脸。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眼下倦色浓重,眼皮浮肿,披头散发双肩垂颓,整个人状似女鬼。
  进了寝室,杨菀紜已经睡了,正轻轻地打着鼾。骆梓颐替电力耗尽的手机接上充电线,换下脏衣服,走到厕所去卸妆洗脸。刚洗完脸,熟悉的反胃感涌上,她衝进厕所呕吐,情急之下把头栽进脏黑的马桶里,却只呕出一点透明的唾沫。
  晚餐吃进肚里的东西,可能在下山的路上就吐完了。她吐了两次,吐第二次时还委屈地哭了。怕被章姐发现,她吐完后还在树丛边蹲了一会,擦乾眼泪后才抿着嘴返回车上。章姐全程一语不发,没责怪也没慰问,她把车上的面纸递给骆梓颐,彷彿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全都毁了。骆梓颐想。
  章姐大概已经在后悔带她来採访了吧?
  浴室热水早就停供了,骆梓颐简单盥洗后便回寝室潦草睡下。平时静謐得让人能一夜好眠的宿舍大楼,此时充满漆黑诡譎的氛围,黑夜中似乎有双大手准备伺机而动,在暗夜中扯下她的棉被,将整个地狱的重量压到她身上。风萧萧吹,窗外鬼影幢幢。骆梓颐缩在棉被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杨菀紜轻轻浅浅的鼾声上,终于极不安稳地睡去。
  一夜,骆梓颐惊醒了四次。第一次翻过身在枕头旁边摀着嘴巴乾呕,没呕出东西,但脖子上全是冷汗。第二次,她拥着被子惊醒,心脏跳得像快刺穿胸腔,她喘着气看一片漆黑的寝室,仔细确认室内有没有别人——还好,只有杨菀紜。第三次她记不太清是怎么醒的了,她只记得自己突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瞪着漆黑的天花板,手脚缩在棉被里发抖。第四次,她惊也惊倦了。她想睡觉,真的好想睡觉。肌肤突然记起蟒蛇爬过脊梁,缠住大腿的感觉,她劫后馀生般小声哭了起来。她又哭又骂自己没用。她居然这样就被打倒了。那些被蟒蛇爬进身体里的男孩女孩该有多痛?想到这里,她突然痛恨起他们的脆弱,将被子捏在手心,为这个世界的野蛮哭得泣不成声。最后,在昏睡过去前,她隐约听见啁啾鸟鸣。
  骆梓颐醒来时,杨菀紜已经出门了。心里有团雾,闷闷地哽在胸口,她深呼吸几次,但那团雾没有消失。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十点。骆梓颐下了床,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塑胶袋,打开来是简单的早餐。
  骆梓颐点开充完电的手机,里面有两条讯息。第一条是杨菀紜昨晚传来的。
  「你还好吗?怎么还没回来?」
  第二条是杨菀紜今天早上传的。
  「我买了早餐给你,放在你桌上啦!」
  骆梓颐微微一笑,起雾的心头暖洋洋的。
  章姐体谅她昨天太晚回家,要她今天下午再到公司去露个脸就好。骆梓颐慢吞吞地吃完了早餐权充午饭,又去洗了个冷水澡,回来收拾一下后便出门了。
  前往杂志社的路上,她将昨晚穿的衬衫和长裤送去乾洗。从塑胶袋里将脏衣物拿出来时,一股淡淡的酒味和汗味飘散出来。骆梓颐皱眉忍住反胃的感觉和重现的记忆,有些抱歉地把衣服递给乾洗店的阿姨。阿姨似乎已经习惯了,没什么表情地向她收了钱,再告诉她取衣服的日期。
  哽在胸口的雾还是没有消失。骆梓颐搭公车前往杂志社的路上,一直在做深呼吸,吸到上气不接下气,仍不见效。
  她好像把昨夜山上的云雾装在身体里带回来了。
  走进大楼坐上电梯,骆梓颐继续专注深呼吸。当电梯叮一声抵达杂志社所在的楼层,她从雾中惊醒。
  她是把山上的浓雾带回来了。昨夜的夜不成眠和这种如鯁在喉的感觉,她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她不想再做恶梦。
  深吸一口气,骆梓颐阔步踏出电梯。走进办公室时,新闻组的职员抬起头,亲切地对她打招呼;阿司还是一样对她漠不关心;章姐面色疲惫,看起来睡眠不足。
  骆梓颐在座位上放好东西后,打开电脑,随手翻开日志本,确认今天的待办事项——今天谁都没有安排工作给她,不过做做样子而已。骆梓颐在电脑的共用硬碟上打开昨天的录音档,确认没问题后,又从包包里拿出採访笔记。
  她瞄一眼章姐,发现章姐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拿着马克杯慢慢往外头走去。
  章姐应该是要去茶水间。骆梓颐拿起保温瓶跟了出去。
  一路尾随章姐到茶水间外,骆梓颐在门口等了会,直到听见咖啡机的磨豆声响起,才推开门走进去。
  茶水间里没有其他人。骆梓颐关上门,对章姐道:「章姐,我来上班了。」
  章姐没回头看她,继续低着头捏鼻梁,用鼻音浓重的声音答:「嗯。」
  「今天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事吗?」
  「没有⋯⋯明天再找事给你做。」
  章姐看起来不是很想搭理她,但骆梓颐不管,她不知道自己再过几天,几小时,或几分鐘,就会让这件事得过且过。
  「章姐。」骆梓颐看了静静关着的门一眼,「我有事想跟你说。」
  章姐终于放下手,转头朝她望来。
  她脸上表情蕴含的意思再清楚也不过:你别告诉我採访出了问题。
  骆梓颐让自己用最理性的声音对她说:「是关于昨天採访的事。」
  章姐盯着她。
  「说。」
  「昨天採访的时候,刘导摸了我的大腿。」
  一阵静默。
  骆梓颐抿唇,想了想,又补充道:「大腿内侧⋯⋯他捏了一下,在我们喝酒的时候。」
  这么说,章姐会懂的。
  毕竟章姐是在职场打滚多年的女人。
  「然后呢?」
  骆梓颐猛然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
  章姐转身拿起冲好的咖啡,啜了一口,问:「然后呢?就这样?」
  「⋯⋯对。」骆梓颐又解释了一次,「他捏了我的大腿⋯⋯我觉得很不舒服。」
  章姐垂眸,靠在咖啡吧檯边,沉默地喝起了咖啡。骆梓颐站在她面前等待。她明明是来申诉的,此刻却更像在静候发落。
  「所以⋯⋯」章姐将马克杯从嘴边移开,舔去唇上咖啡残渍,「你要注意一点啊。」
  骆梓颐蹙眉。她听不懂。
  章姐将马克杯放到吧檯上,说道:「你这种漂亮女生,本来就要自己注意一点。而且这种事会发生,就代表人家喜欢你,你表现得很好,不是吗?」
  骆梓颐握着保温瓶,却感觉不到手上的重量。
  是她有问题吗?她真的听不懂章姐想说什么。
  「我们之后还要陪刘导到一间独立书店去拍报导要用的照片,我会带阿司去。刘导让你不舒服,你就留在杂志社休息。」章姐把一缕散落的发丝塞到耳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挑你写的访纲吗?」
  因为我的更好不是吗?
  「其实应该要带阿司去的,他已经在这里实习两年了,能力没话说。」章姐的音量不小,只要有人路过茶水间门口,一定都听得到,「可是刘导喜欢漂亮妹妹啊!你去了刘导肯定开心。所以我只好给你机会,让你改得能让我带出场。」章姐伸出食指,在脸上画了一个圈,「你知道这是对你很有利的武器吗?你要会利用自己的资源啊!傻小孩!」
  骆梓颐愣愣地望着她,牙根紧紧咬着,全身都在发抖。
  「好,你觉得不舒服,那算了。」
  章姐叹出一口气,再次抬眸看她,眼神变得有些锋利。
  「这次採访你辛苦了。我会告诉刘导这件事,请他向你道个歉,也会多发一笔奖金,连实习费一起匯到你的户头,这样可以吗?」
  道歉。赔偿。都有了。
  再抱怨就贪婪了。
  应该说,她不就是想要一个公道吗?公道就是道歉和赔偿,也没其他的了⋯⋯
  骆梓颐迎着章姐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
  点头的瞬间,她看见章姐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极小极小的微笑。
  那抹笑,那张表情的意思,骆梓颐看懂了——
  你也不过是这种东西就能打发的小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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