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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野犬 第60节

  林哲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好像这样就能给新闻里那个不知情况的人带去护佑。
  可是……
  如果出事了呢。死寂里林哲不敢问出声。
  副驾驶座里却仿佛听见了。
  庚野后仰。
  叫情绪逼得血红的眼尾,被他遮住眉骨的修长指节颤栗着覆过。
  许久后,那道声音里覆压了一切情绪,它寂黯下去,像黑暗荒原上最后一颗将熄的火星。
  “那我就去死。”
  -
  别枝睁开眼。
  眼前最先是白花花的,叫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光晕,大圈套着小圈,像万花筒似的散开。
  别枝第一反应是,人死了以后,难道竟然真的会上天堂吗?
  她觉得她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有点崩塌的前兆。
  跟着,全身各处的闷疼,像是被一个巨大浪头拍进水里之后的那种窒息感回到意识。
  那是她“死”前——
  呸,那是她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种感觉。
  别枝想起来了,她和乌楚从五楼坠下,然后摔进了救生气垫里。
  至今还记得那五层楼下去世界崩塌似的濒死感。
  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住全部意识,连跟着痛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你醒了!”
  廖叶的声音,夹杂在细微噪声的背景音里,重新涌入了别枝的耳中。
  别枝深吸气,终于回过神。
  她在医院。
  “……我昏过去了?”
  “是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才刚落地,还没到家呢,先收到的就是医院的电话,吓得我屁滚尿流就来了!!”廖叶红着眼圈跟她哭诉。
  别枝歪过脸。
  她看见悬在了她左手边的输液瓶。
  ……没打完的那瓶退烧点滴,看来到底是给她续上了。
  到此刻意识全然回笼,别枝已经记起来自己昏过去前的情况了。
  跌落后,消防员们身影晃入视线。
  别枝从窒息里艰难地呼吸,顾不得痛意和泪意,她支起身,看向乌楚的方向。
  “她没事吗……”
  女孩不知道自己那时已经声如蚊蚋。
  在乌楚起身带着惊慌又歉疚的“别老师!”扑过来时,别枝在两秒钟内确定了,乌楚确实没什么大事,跟着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坠楼之后送进医院急诊,结果是高烧脱力才晕的,姐你都能破医院纪录了!”
  廖叶还在病床边,故作控诉,但语气神情里满是庆幸。
  别枝抬手,确定腕上的红绳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背靠贴到微热的额头上。
  “头晕,”她轻叹,“有水吗?”
  “有,有有。”廖叶赶忙将自己准备的插着吸管的水瓶递到别枝身旁。
  “我现在能动么。”
  “拍过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再就是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廖叶说。
  “那干嘛用这个。”
  别枝玩笑着,将插了吸管的水瓶轻轻拨开,自己慢慢挪动起身:“乌楚没事吧?”
  “乌楚?”
  廖叶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就那个跟你一块下来了的小姑娘是吧?”
  “嗯,她的检查没事吗?”
  “没事。听说你只是发烧脱力后,你那个叫毛毛的同事就给她送回学校去了。还说那边有她照管着,绝对没问题,让你这次一定打完点滴再回学校。”
  别枝抿了两口水:“我手机在吗?我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确认别人,”廖叶不满,“从五楼掉下来的可是你!只是当个大学辅导员,又不是消防员,那入职前也没人说还要玩命啊!”
  别枝苍白着脸色,脸颊又有些烧后的红晕。
  但精致的五官间情绪不浓,她安安静静地翘起乌黑的睫,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平摊:“手机。”
  别枝看着温温吞吞,对谁都温和无害似的,但这样看人时也最叫人扛不住。
  廖叶别扭了会儿,从病床床头柜上拿起,气极地摁了两下递给别枝看:“要走也没用,你是没事,手机摔出去了,喏。”
  黑乎乎的屏幕上,对角线两道裂纹。
  显然磕得半死不活了。
  “姐,你对自己好点行不?”廖叶本来是责怪她,结果说到一半自己眼圈还红了,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得,“你搞没搞清楚,差一点点,摔成这样的就不是它,而是你了!”
  别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眼见自己再坚持下去,廖叶可能就要当场用眼泪给她表演一个开闸泄洪。
  “……我错了。”
  她乖巧地放下手,把病床上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打完点滴我再问。”
  眼泪及时刹车,廖叶抽了抽鼻子:“这还差不多,我去问问护士要不要再加一瓶,你等我啊。”
  别枝:“?”
  这是在餐厅吗,输液还能没事加一瓶。
  但显然,转头就走的廖叶作为唯一陪护人,没有给别枝拒绝的机会。
  别枝也懒得出声,不知道是烧得还是心力消耗过度,她这会虽然醒了,但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女孩绷了两秒,就慢慢软塌下来,靠在了斜起一半的病床上。枕头柔软,带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什么洁癖在生死之后都可以被置之度外,别枝一点嫌弃都没有,很快就在晃眼的灯光下昏睡过去。
  庚野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质机车服,拉着一众视线匆匆地跑进急诊病房内时,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灯光笼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身周,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釉上了细润的瓷白,像是件摇摇欲坠的瓷器,靠在高高的置物架边上。
  她晃了晃,就要跌下来——
  走近的庚野蓦地抬手,轻扶住了女孩顺着支起的病床滑下来的脑袋。
  隔着松散乌黑的长发,她的温度,她的呼吸,一并拢入了他的掌心。
  如同世界上最后一颗火种。
  将庚野这一路被冰水灌注、冻得麻木的心脏,一点点融化,柔软,复苏过来。
  “……”
  他颈线上,喉结狼狈而艰涩地抽动,反复压下一潮潮汹涌的情绪。
  压着床边的指骨克制地握紧。
  庚野屈下长腿,机车服的纯黑碳纤维质护膝,缠覆过修长凌冽的腿型,无声点地。
  黑色半露指手套仿佛托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挪动,将女孩的脸颊轻轻托到被他压低的枕心,贴稳。
  然后他垂手给她掖好被角。
  等做完这一切,庚野才无声抽手,迟疑了下,他还是不由地握住了女孩垂搭在病床边的手指。
  细白皮肤下,从静脉血管处,洇开了淡青的淤色。伤口还没愈合,应该是不久前刚扎了静脉针,却又被近乎粗暴地拆了下来。
  她的手指尖也苍白,在这样的末夏里,凉得像冰。
  庚野情不自禁地皱眉,他单手攥着女孩的,不肯松开半点,像是怕一眨眼一松手,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机车半露指手套为了防止脱落,在末端会用可调整的尼龙粘扣带收紧,扣住,贴合腕骨。单手解不开。
  但庚野更不想松开别枝的手,他略皱眉,停了两秒,便抬起手腕。
  青年低头,薄唇张启,咬住了腕骨下纯黑色粘扣带翘起的尾端——
  “呲啦。”
  魔术贴撕开,他叼着手套摘下,换手握住了别枝,然后如法炮制地摘了另一只手套。
  黑色半露指手套被随意丢在一旁。
  庚野合拢指骨,将女孩冰凉的手指再无阻碍地握进掌心,他克制地怕弄醒她,又克制不住地用力,张紧了指背上冷白色的筋骨脉管。
  林哲气喘吁吁地跟进急诊病房后,望见的就是庚野折膝半蹲半跪在别枝的病床边,像只体型庞大的巨型犬,艰难地把自己拴住了,还拿额头抵着“主人”的手指尖。
  “……”
  林哲表情复杂地停在原地。
  怎么说呢,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一幕多少叫他有点闹心。
  大概是出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微妙心理,林哲走过去,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护士站说了,没啥大事儿,消防气垫垫得稳妥,连点挫伤都不重,被120送来是因为她发烧脱力才昏过去了。”
  庚野没出声。
  他仍是抵着额头靠在她病床边,似乎在等自己那颗冻僵了的心,从她手指尖汲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才能一点点活过来。
  隔壁几床和斜对面靠墙等着的病人家属们,不少往这边投来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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