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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 第90节

  许织夏放下毯子,坐到他旁边:“家宿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陪你聊会儿吧。”
  小姑娘担忧地望过来,夜色间,她的眼睛无比干净,是在乌烟瘴气的纪家,绝无可能看见的皎洁。
  她这样注视着,陈家宿又有些绷不住,低垂下脑袋,目光失去焦距地落到别处。
  他并不清醒,依然醉得深,就是借着酒精,强忍的情绪才会失控崩塌,或者说是释放。
  男人常以酒局代替倾诉,他们也都不是逢人诉苦的性子,但那晚,陈家宿的感性破了窗。
  漫长的寂静中,陈家宿突然出声:“今宝,想不想听个故事?”
  许织夏眸光憧憬,不假思索嗯声点头。
  陈家宿空洞的目光,望向邃不见光的落地窗,沉吟着思考从哪里讲起:“百乐门亏空停业的那几十年,沪城最大的歌舞厅,有一天来了个新歌女,叫周故棠……”
  许织夏安安静静,听得投入,在他的声音里,仿佛梦回三十年前的沪城。
  出众的美貌,和一把如云出岫的好嗓子,不消半月,周故棠便成了歌舞厅的台柱子。
  她在舞台中央,扶着圆头立麦,浓浓情意的歌声拨人心弦,旗袍下腰肢轻扭,一颦一笑一回眸,从眉梢到眼底都漾出缠绵。
  每夜她都是舞厅最夺目的存在。
  她勾人,柔媚,风情万种。
  但没有讨好感。
  一心偎红倚翠的公子哥们无不向她示好,想要她陪酒,可她永远高傲得像一朵不可摘下的红玫瑰。
  因为那时的她,只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在那个仍旧重男轻女,对歌女更是歧视的年代,她偏要逾越这座山川,她从不被羞耻绑架,公开表示,她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重新营业。
  “我要百乐门,为我座无虚席。”
  她在舞台上,顶着无数偏见和倨傲的目光,放下这句话的那一刻,最美的不再是她的容貌和身段,而是她眼里,来自女性的无畏和野心。
  曾被她拒绝的傲慢少爷嘲道,歌女就是卑贱,都做梦了也脱不开娼妓的奴性,倒不如陪我一夜,小爷赏你一千英镑。
  话落就被周故棠当众扇了一耳光。
  那人恼羞成怒,扬起巴掌。
  周故棠蓦地闭眼,巴掌迟迟没有甩下来,她缓缓睁眼,只见一只手掌截住了逼近她眼前的拳头。
  伴随而来的是全场的死寂。
  “纪、纪五爷……”傲慢少爷脸色骤变,立马扬起趋利逢迎的笑。
  男人英式西服高贵挺阔,声音清冷:“你不必迎合我,就像故棠小姐不必迎合你。”
  周故棠愣愣望着身前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听见他不慌不忙又道:“日后故棠小姐的场子,我不希望再有人冒犯。”
  他在那个世道,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乖张任性的周故棠,在那被尊重的爱意里,从此情陷这个英俊的留洋公子。
  许织夏在吧台托着脸,冷不丁回想起幼时她在京市的四合院,没有印象了,但感觉忘不掉,她每日也是活在一道道对女孩儿偏见的目光里。
  她小时候,要是有周故棠这么勇敢就好了。
  “他们在一起了吗?”许织夏问。
  陈家宿醉意深重,眼神空远:“嗯,一年后周故棠有了身孕,他们准备成婚,但是成婚前夕,男人消失了。”
  “去哪儿了?”
  “英国纪家,听从家族意愿联姻。”
  许织夏木讷片刻,有所意识,忽地睁大眼睛。
  陈家宿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周故棠,就是二哥的母亲。”
  许织夏不由张开唇。
  后面的故事,是当年纪世远在英国举行盛大的世纪婚礼,而周故棠这个叛逆的周家长女,被爱情打断了脊梁骨,回到苏杭,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就此抑郁。
  那朵有着艳丽野心,敢凭一己之躯对抗世俗偏见的红玫瑰,终究枯萎凋谢。
  五年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某天纪世远突然回来,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到港区,在别墅里真金白银地养着,一养就是十年。
  再然后便是纪淮崇和纪淮周,永生的错过。
  “淮崇哥和二哥自小相依为命,就像二哥和你。”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听闻,纪淮崇留下的那封迟到十七年的遗书,许织夏陡然恍悟到,哥哥这趟从英国回来,身上的陨落感从何而来了。
  许织夏隐隐感觉,某件渺远的,但极为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
  可她无法当即想起。
  她一时也没心思去思忖其他,因为下一秒,陈家宿又说了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你去港大交流学习,都是二哥从中安排的,他被困在英国四年,想尽了办法,才有了这么个机会。”
  陈家宿混混沌沌:“都是为了见你一面。”
  酒劲上来,他头脑发胀,话一股脑地全讲了。
  “今宝,他离不开你的。”
  许织夏呼吸逐渐急促,胸膛一深一浅起伏着,终于在某一秒钟再坐不住,猛地飞奔向露台。
  今晚这酒饮得太凶,三人都还醉沉沉睡着。
  四周宁静得仿佛时间停滞,只有树叶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许织夏奔出露台的时候,停住,放慢了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纪淮周的身边,蹲下。
  他在躺椅里,仰着颈,睫毛覆在眼睑上,健康浅红的薄唇淡淡抿着,都烂醉了,眉间还是皱着。
  好奇怪,明明他们在同个屋檐下生活过十三年,可这是许织夏印象里,她第一次对他泛滥出如此强烈的心疼。
  细细一思索,才惊觉,自己从未见过他的痛苦。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疤痕全都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他一口碎玻璃也都自己往肚子里咽,许织夏眼睛瞬间酸得厉害,忍哭忍得快要喘不过气。
  ——给哥哥抱抱,行么?
  ——那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纪淮周呢?
  ——喜欢他一会儿吧,小尾巴,就一会儿。
  许织夏迟钝地察觉到,那些他心里不好受的蛛丝马迹。
  她抬手过去,指尖落到他浓郁的眉上,拨开那几丝碎发,完全露出他比例漂亮的额头。
  指尖虚虚停在他的额角,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许织夏目光描绘过他脸部的轮廓,最后留在他的唇上。
  长久长久地凝着,许织夏在一种无以复加的情愫中着了魔,不经思考地直起些腰背,探身向他的脸。
  她屏住气,嘴唇慢慢靠近,想去碰他的唇。
  男人冷不防掀开眼皮,回过半张脸。
  许织夏心间忽颤,一紧张,压过去的嘴唇撞到了他下巴。
  “呜……”
  许织夏一声微末的吃痛,顾不着磕疼的唇,在窘迫和羞臊的煽动下,她一眼都没敢同他对视,扭头就往屋里溜。
  没脸见人了。
  许织夏捂住脸,迅速奔向她今晚住的客房,结果没跑多远,后面一只手臂更迅速地捞住了她双腿,原地单手抱起她。
  许织夏猝不及防腾空。
  他胳膊勾在她腿窝,她臀部几乎是坐在他的上臂,他身量本来就高,又忽然间被他抱到这高度,许织夏很难不害怕。
  许织夏紧紧搂住他的头,声线染上一丝哭的假腔:“哥哥……”
  门开了,再砰得合上。
  人体感应灯自动亮起,一直到进了房间里,纪淮周才放她坐到那张琥珀椅上,让她的双腿落地。
  纪淮周腰还弯着,虎口扣住她下巴,她鹅蛋脸小小的,他一只手掌就握住了她半张脸。
  他食指抵在她颊侧,拇指压到她唇角,略微摩挲了两下。
  “撞疼了?”
  他喉咙被酒浸泡过,声音涩涩哑哑的。
  人困在椅背和他的身躯间,他俯着身,体型的侵压感让许织夏心扑通扑通地跳。
  许织夏的脸在他手心小幅度地摇了摇。
  心虚得要命。
  紧接着下巴就感觉到了他虎口的劲,脸被他端高了,男人的面容强硬地闯入她眼帘。
  许织夏躲不开眼,羞赧地瞅着他。
  他那张五官浓烈的脸,顺其自然地就低了下来,空气中顿时交融进男人酒意浓重的气息。
  许织夏陷入混乱又惊慌的状态。
  就要被他吻住,刹那间,她手指蓦地压到他唇上,挡住了。
  许织夏视线斜着瞟开,有点局促,语气不经意间酥着,明知故问:“哥哥你……做什么?”
  纪淮周喉结明显滑动了下。
  “不是想亲么?”
  许织夏思绪一空,呼吸都乱了。
  她窘着,他就也不言语,只嘴唇在她指腹浅浅一吮。
  许织夏四肢陡然僵住,他又很慢很慢地,沿着她的手指吻下去,嘴唇从指尖烫到掌心,最后到她的手腕,亲在她怦跳的脉搏。
  她眼睫扑簌,电流接二连三地钻进皮肤,浑身止不住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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