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就算谷雨准许你带走应许,上头也不追查,你就真能忍受领社会补贴、住星域边缘,后半生围绕着一个未苏醒或苏醒的傻孩子生活吗?”
“那你轰轰烈烈、甚至都折腾到虫巢里的前半生又算什么?你应允要真能甘心做米虫,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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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的很直白,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但应允清楚地知道,他们说的也是当下的事实,以他现在这状况,真要付出一切保护应许,怕不是还会给应许带来麻烦。
应允一点点把身体缩了起来,像一块缓缓脱水的海绵,他其实也还不到四十岁,在过往的年岁里从未觉得自己会面临衰老——在现今社会的医疗条件下,衰老其实是件并不容易的事情,除非大脑出现了不可挽救的严重问题——可他的脑子也确实出现了问题,或许是电击留下的后遗症,他一时恍恍惚惚,没有再组织起意识的精力。
但他的两位老友,都在等他的表态。
“我的意见都不重要了,你们等在这里,是想听到什么?”应允握紧应许的手背,颓然说道。
翁陶然心狠,直截了当道:“还是想听你自己说,放弃对应许的监护权,不过应许已经成年了,你对他而言,也谈不上是监护人。”
“把应许带出实验室,已经是我的让步。”谷雨紧接着说,“你别做多余的事情,让我继续为难。”
应允苦笑,茫然地抬头定在一个方向,他依旧循着谷雨的声音“看”去,“一年之后他如果还没醒来,麻烦你再多照顾他些日子,费用我会陆续结清。”
“我不会把他带走,但你要解剖他的大脑,那得等我死了以后。”
翁陶然不满地“啧”了声:“你所谓的付出一切代价,是指拿命要挟你的老朋友?”
“你们也可以不受这要挟。”应允收敛了面上的苦意,神色淡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以及我还算为联邦做了些好事的份上,拿走应许性命之前,先杀了我。”
“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的朋友们没有回答他,应允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离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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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允继续适应黑暗里的生活,每天会抽一到两小时练习室内行走,尝试自己进食洗漱入厕、自己打理自己。
除却吃饭睡觉和练习以外,他都待在应许的疗养室里。
翁陶然应该回归工作岗位了,谷雨也没再来过,室内的仪器运转良好,不需要应允额外操心。
不过,他守着应许也不是没事可做,他记性还行,而且有些书翻过许多遍,絮絮叨叨地跟应许讲起他看过的书,仿佛应许还醒着呢,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期待着每一个故事的结局。
应许只有左手没被仪器捆绑,应允便只能触碰这一只手,有时他讲累了,就握着应许的左手,感受到他轻微但源源不绝的脉搏。
只这一点就足够了,足够应允再蓄满精力,调整到更合适的语气,惟妙惟肖地模仿故事里的人。
偶尔应允也不免挫败,那只手迟迟不给他一点生命的反馈,犹如将死未死的枯枝,轻捏着他心脏,令他呼吸不得,又落泪不得。
他不晓得该怎么整理心情,他翻不过去这个坎,只会再继续投入地讲故事,讲那些堙灭于星海的古老传说,而后愈发投入地对自己进行生活训练,从室内的练习场转移到室外。
不知不觉,在室内,他已经能够不用人工智能的辅助,每天早上只需依靠简单的盲杖,就能从卧室去同楼层的卫生间洗漱,然后下楼去餐厅,再去客厅的落地窗站一会儿,晒晒恒星的光芒,把谷雨家的小楼上上下下走一遍后,最后回到应许的疗养室里,静坐到晚上。
他知道营养对身体的重要性,但是他现在勉强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实在什么都吃不下的日子,就只能靠灌营养液过活。
可能活动量不大,成天静坐消耗也不多,应允尽可能让自己放宽心,不去想一年以后的事情。
于是,他到室外活动,很用心地捧了新雪,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装进储存的罐子里,有摸摸索索地捡拾到形状不错的枯枝,问了人工智能,它说是白桦树。
谷雨的小楼后边,有一片白桦林。
应允把枯枝和新雪都带回了疗养室,他大概是想让应许看看,但最重要的是给他自己“看”,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怎么能熬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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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再跟应允见面,是在本地冬季结束的时候。
她例行公事地跟应允交代了应许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其他一切正常;另外她还告知应允,翁陶然的婚礼在下月八号举行,他没给应允婚礼请柬,意思就是不收应允份子钱。
说完这点事情,她就又要急着做她的实验,目前x物质的开发刚刚启程,战场上还需要机甲作为支柱型战力,故她这位首席科学家还得再为机甲优化呕心沥血。
应允听了新闻,识趣地不耽误人家的时间,现如今行星城的新闻里终于有了前线新闻的一席之地,应允听到了高层对破空舰队生还者的新安排,似乎是暂时搁置对虫巢的探索,把他们现今存活的六人,分散到防御薄弱的前线卫星城,与当地驻扎的军队合作御敌。
这样一来,乌有乡那一处的防御就没有之前那般固若金汤,那些在破空舰队庇护下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们,应该也能找着些事情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