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和他比谁会装哑巴。
良久,她若有似无地咬了下牙齿,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庭柯,我要租你的房子。”
他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识他。
季庭柯知道,对方对“季庭柯”这三个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那张从业人员预防性健康检查合格证明。
但她此刻就站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
他佯作镇定,她一身匪气。
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似乎在别处,她早就认识过他。
又似乎她有备而来,心怀鬼胎。
通话无人接听、断了,“嘟嘟——嘟”短促的忙音,季庭柯往下迈了几步,摸索到钥匙。
临开门前,他轧在了门缝间,眯着眼睛、慎重地审视了女人一眼。
“进来看看吧。”
他咬字艰难,气息沉沉。
第2章 关帝君
不足百平的公寓里,栖着钢筋水泥、单调的宅墙皮层。
一口锅、燃气灶、冰箱、老榆木沙发、方桌、没有电视机的电视柜,是这间公寓里一眼望到底的全部财产。
窗户没有开,帘布掩得严严实实,防盗锁也拧得紧。
季庭柯另要出租的次卧门半阖着,露出简易的密度板床,成条的日光灯、立在角落的衣架子。
他解释,说自己是二房东。
真正的房东姓赵,七十多岁,去了外地带孙子。
他是钻了空子,在自己租期内、擅自将空置的次卧租出去。
不少人打听,来看了又走——
为了避免纠纷,都不愿意和二房东打交道。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啪”一声开了灯,深邃的眉目藏在碎发下,露出一小截蜜色的颈子。
他在等对方拒绝。
在女人三次进出那一间次卧,以及要绕过他房间、仅能容纳一人的洗手间之后。
她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挑了一下眉。
“房子不错。什么价格?”
“九百月租,押一付三,半年起租,每月固定 15 号交租。”
“民水民电?”
“嗯。”补充,“宽带费、供暖费均摊。”
女人点头,她“哦”一声,拖长了音调,又急转:“那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恰好是下班点。
街头巷尾,来往人步履匆忙、乌云惊动了周柏上的露珠,空气里是纸糨糊的气味、钢厂的粉尘味。
季庭柯捏了捏眉心。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坍塌的厂房、匿于人群的黑烟,以及掐得心发紧的、路人弯腰咳嗽的动静。
“…”
卡里还剩几百块钱——
明天要去就近的快递分发处打包件货,后天再回鱼加面馆。
下个月,又到了给老赵头交租的日子。
对方提前提点过、告诫过他。
如果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多一笔将近四千的收入。
隔了两三秒,季庭柯才缓缓抬眼,上下打量了女人一通,最后顿在她牛仔裤口袋、鼓囊出的四角包上,像是在挣扎:
“有烟瘾?”
“怎么?”
“我不租给烟鬼。”
女人讥讽地扬起眼尾,抽出兜里的眼,抛掷进了季庭柯脚边的垃圾桶。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没有。”
她漆黑的头顶就在他眼前,颈后一块倔强的骨头昂着,错开季庭柯的下颚、不过一寸距离。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湿意,蕴着夏夜的风,盈满整个室内。
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胜券在握的。
堵住他所有拒绝的借口。
*
这种异样的感觉贯穿整个多梦的夜晚。梦里有轰鸣的爆炸声、愈烈的火势、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拼命拉动的风箱,一下一下扯着脑部神经。
直到次日醒来、空调“嗡嗡”地吹,季庭柯却热得眼睛发胀。
半个身子都是汗,薄被从腹肌曲线滑下去。
七点整,门再次被敲响。
“砰——砰——砰。”
讨债的鬼。
房屋租赁合同是季庭柯拿旧版改的,写清水电费、屋内设施、以及租赁周期。
女人约定的租期是半年,她草草扫过条例,指腹捏着水性笔,滴下一滴油墨。
季庭柯注意到她张扬、飞舞的签名:
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她不像个采桑女,倒像个横行的土匪,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半身照,都凌厉地垂眼、神情散漫。
杵着桌面,季庭柯戳好了笔盖。
他瞥了眼罗敷带来的唯一一件大包,起身。
该寒暄两句的,哪怕不痛不痒,比如:“钥匙收好。”
再比如,“次卧的锁坏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师傅上门来换一个。”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
“你呢?还是去鱼加面馆吗?”
季庭柯呼了口气:
“不是。”
鱼加面馆的零工拢共两个。
一个是季庭柯,另一个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学生比季庭柯更便宜,可惜工作日没有空,只能两个人轮班。学生负责周末,季庭柯负责周一至周五。
他利用周末时间打第二份零工,那是在距离老公寓不到三公里的邮政快递投递分发处。
相较于鱼加面店的工作更单调,不停记件、分发。但左右较多的是中年女性,嘴皮子上下磕碰、口水像纷落的雨,即便是小时工,也谈不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