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罗敷看着季淮山的眼睛。
她松开了桎梏曾翔的动作,两只手垂在胯两侧,她压了压裙子下摆。
曾翔说的那段话还噎在她嗓子眼里,就着郊外的沙尘,她生吞不下、定定地站着。
老去的中年男人,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成功后的倨傲,以及近日忙于处理舆论、遭遇重大损失后的沧桑。
但季庭柯,没有一分像他。
他装没看见。
罗敷也和他打哑谜。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好”。
中途,网吧的网管又来过一次电话催。
当着季淮山的面,罗敷还是伸手按断了。
“麻烦了。”
一辆七客的车,季淮山和罗敷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侧。
率先打破僵局的,还是季淮山。
他给罗敷递了张抽纸,示意她将漏到手上的圆珠笔液擦了。
或许其中还夹杂了某些淡黄色的人体组织液。
来自被她抓过的、“独眼”的小臂上,那些交错狰狞的疤痕间。
罗敷接过,道了声谢。
她腹诽,季庭柯像钻进肚里头的蛔虫、一下击穿她的心思。
他说:“罗小姐,我管理着一整个厂区。手下几百、上千号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要是发生冲突,别放在心上。”
罗敷若有所思地抬头。
她说,“不会。”
“如果,‘冲突’是指门口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安保。”
女人低头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那他的确是需要规培。”
她的肩线绷直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忘了登记名字而已,差点就要和我动手。”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罗敷的眼睛定在他的脸上。
“不然,还能是哪样?”
“我脾气不好,就和他争执了一两嘴,他如果要动手、我也要抽回去。”
她不经意地弯了弯唇:“是不是,很不体面?”
季淮山摇摇头,淡淡一笑:“体面是什么东西?”
“你生在韫城,平生见过的、最不体面的人是什么样子?”
罗敷捏了那一小纸团攥紧,她表情未变、干涩地开口:“当然是,抽刀向弱者的人。”
季淮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导向性的预示:“只可惜。这世上,怯者愤怒,只会抽刀向更弱者。怯弱的人不需要体面,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当真相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城。”马克吐温
罗敷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
“有一句话,叫: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又有说法:公道自在人心。”
她透过车内向外望,望着车驶出郊外、窗外的风景逐步往热闹、喧腾递进。
“对于他人口中说出的话——信、或者不信,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杆秤。”
季淮山看不透女人的神情,她被窗外的阳光投射出淡淡的影子,坐着的脊背挺得很直。
她没有再说过话、没有再急于求证什么,只是在镇上,最热闹的一条步行街上叫了停。
临分别时,她语气缓和了一点儿:“谢谢…季总?”
季淮山眯了眯眼,鬓角一点白。
他认了这一称呼:“不客气,罗小姐。”
女人窈窕的身影往远处走。
心腹一踩油门,车呼啸地飞出百米。
他还是没忍住地:“老板。那女的,绝对没说实话。”
“姓曾的王八蛋一天拿不到钱、一张破嘴没把门,恐怕早就…”
季淮山摇了摇头,他打断对方有些激动的臆测,目光还停留在罗敷几乎缩成一个点子的背影上。
“一个丫头片子、一个残废,加起来也掀不起风浪。眼下,最要紧的,得把季庭柯盯紧了。”
他叹了口气,收在身侧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姓曾那兔崽子,到底想要多少钱?”
*
下车之后,罗敷闷着头往前走,直到拐进另一条街、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着,她拦了一辆出租——
季庭柯,伙同郝国平。
季庭柯显而易见地躲着她。
“独眼”不依不饶地,借势挑拨。
但还有别的门路,她的路没有被堵死。
罗敷的记性很好,记得那张让季庭柯第一次失控的订单,上面的地址是——
“师傅,去煤一中家属院。”
**
午后的煤一中家属院,没有“厂子弟”淘气玩闹,只有院中凌霄花盛放、葱郁地探出墙头。
院子里有老人下象棋,围着相看的、比坐着下棋的更多,但凡吃了一子,老花镜后的眼神“噌”地冒出精光。
罗敷越过那厢岁月静好,越过斑驳的墙体、透蓝的老玻璃、水泥砌的台阶。循着记忆里那条地址,往一单元走。
幸而,凡在这里住着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里。她不须假装敲错多几户人家,就打听到了郝国平的具体住址。
罗敷找上门的时候,杨婷正用火钳夹着一块烧干了的蜂窝煤往门口、角落里堆。她的小炉子上煨着火,正炸着郝响爱吃的肉丸子。
眼前,年轻、陌生女人的到来让她警惕,像一只张开翅膀、冲动防守的母鸡。
“你找谁?”
屋内,一丝丝肉香飘出来,难得的静谧、祥和。罗敷软了软眉眼,望着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发间已冒出银丝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