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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即便是在科技并不发达的二十年前,每一链猴车,出厂时都设有 plc 可编程序自动化控制系统。
  通俗点来讲,即:
  当矿下发生紧急事故时,猴车会跳转自动停车保护。
  只有消除故障后,系统才会解除闭锁和重新启动运行。
  熹
  眼前的猴车,就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年前、事故发生的那一刻。
  它再没有过机会,重新启动后再次运行。
  季庭柯努力忽略过眼下的每一寸狼藉。
  大概是受到环境影响,他越来越燥、越来越热,呼吸也越来越重。
  窒息感、躁郁的态度越发地明显。
  男人顺着猴车微向下倾斜的轨道走,鞋不断陷进碎煤堆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将近半个钟。
  翻越过煤渣、废弃铜铁垒成的高墙后:
  是罗列了无数被损坏设备的综采工作面。是二十年前没有收回的设施、采煤一线的作业市场。
  也是当年,事故发生的第一现场——
  坍塌的矿壁积了厚厚一层、斜向下逼近四十五度的天花板。
  像乌龟的壳,阴沉、压抑地拢在头顶。
  同时,这里也是季庭柯三天前下钼矿、到此折返的终点站。
  只是那时,深长的甬道里,只有他一人的呼吸、以及水滴声。
  不像现在。
  还有一声,比他音色更粗、更低沉的喘息。
  两方头灯沉默、默契地对视,在黑暗中搭建了一束光亮的桥。
  它照亮矿下的每一寸灰,照亮季庭柯这二十年来、煎熬过的每一段路。
  以及,季淮山无处遁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罪孽。
  季淮山,是真的老了。
  二十年来,季庭柯第一次冒出这么荒唐的想法。
  对方的头发在矿灯下泛出了银器的质地。
  他浑浊的眼睛直视着对面。审视着对面强硬、逼过来的光。
  季淮山受不住强光,他闭了闭眼。
  他用右手食指的指腹揉了揉眼尾,像一只假惺惺、虚伪作态的老狐狸。
  而后,发出一声:
  “你来了啊。”
  季庭柯再走一步、离对方更近。
  中年男人半个手掌插在兜里,他掖出包“和天下”,在季庭柯的逼视下、叼了一根在嘴里。
  他翻遍了每一个口袋,微微睁着眼、流出一分惊诧:
  “咝——没带火。”
  分明知道,地下不能起明火。又是半开玩笑,手掌摊向季庭柯:
  “借个火。”
  对方摊开的手心里,掌纹杂乱、只有一个“斗”。
  季淮山注意到季庭柯的目光。他收回了手,在矿灯帽下、自个儿照了照:
  他戴的还是最老款的矿灯帽,里面嵌着白炽灯泡的那种。旧得像是从某个犄角旮旯翻出来,重新安了个灯泡进去一样。
  他说:“过去老人们都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买豆腐。”
  季淮山呸了口痰,连同那根咬着的烟一起唾回地上: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不是享福的命。
  年轻的时候,我不信命。
  现在,我信了。”
  季淮山眯着眼,摸了摸锁骨后方、第一肋上方的位置——
  那里,是肺的顶端。
  季庭柯慢慢地笑了一下,问他:“到哪一步了?”
  “骨转移、打了地舒单抗,奥施康定已经吃到了七片。”
  中年男人仰着头,他露出脆弱的动脉血管,薄薄一层皮下、愈发兴奋地颤动。
  “怎么说,我瞒得如何?
  你、连同你那个躲得远远的妈,一个都没发现。”
  在距离对方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季庭柯伸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流动,急促的呼吸。
  季庭柯声音都在抖。
  他说:“你早该到这一步了。”
  “你这二十年的命,本就是偷来的。”
  季淮山握住了季庭柯的手腕。
  他没有阻止他,只是恶狠狠地加大力道、死死地掐住。
  他的声音就在季庭柯耳边,像一声阴毒的诅咒。
  “偷谁的命?仲赟甄?”
  听到这个名字,季庭柯的瞳仁猛地一缩。
  很快、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季淮山捕捉到了。
  中年男人的音色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季庭柯一眼: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
  早些年间,煤矿由国家把控,并不允许私人开挖。
  季淮山和仲赟甄,都曾经是上一辈等煤车散落、捡煤球的部分人之一。
  用一句话囊括二者之间的渊源,可以形容为:不打不相识。
  他们在一条道上捡过煤,为同一只煤球动过手。
  而后,又在某个寒冷的冬日,互相谦让过一堆煤渣。
  再后来,国家允许私人承包搞煤。仲赟甄抓住了风口,季淮山则赶趟儿、拆迁了老屋——
  他没要房,把钱尽数投入到了仲赟甄的矿场。
  那时的高峰期,一晚产出的煤、最高可达 20 万左右。
  可惜,两个都是半吊子。不懂法、又不怕事。
  季淮山永远记得当时:矿区忙得正火热,县里的领导下厂房,亲自驳回了矿上“环评”办理的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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