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产屋敷慎一还记得与千鹤初见时的场景。
  他看着那个白衣飘渺立于天地间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叫住了她。
  “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神明在尘世漫游,从未见过这么无礼的请求。千鹤错愕止步回头,看着那个带着意气笑意,眼似弯月的少年,一双桃花眉目,风采夺人。
  他像是皎洁的弦月,左耳的黑曜石闪着炫目光亮,浑身洋溢着星辰在握的凌云飞扬,自由不拘。
  千鹤恍了神,后低头骂了句:“有病。”
  她继续走在青草路上,步伐都快了几分。阳光温柔,草木朝神明轻轻弯腰致意。
  产屋敷慎一没想到神明也会骂人,也不恼,笑容更甚。继续跟着他一眼钟情的神明,自甘做她忠实的信徒。
  这一跟便是数年。
  岁岁年华相伴,神明终于对他打开心扉。
  游迹多年的神明爱上了初见时那个风华少年。两人许过终身,定过盟誓。于花间缱绻,也于月下依偎。
  产屋敷慎一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所以才贪念千鹤的爱意。明明应该早点斩断情丝,不让神明为他停留。
  是他害了千鹤。
  产屋敷慎一想伸手看看千鹤与他的定情信物还在不在身上,手指颤悠,即将触碰到时,一股力席卷,腰间一空,东西被人夺走。
  他慌乱地想去把香囊抢回来,却连抢走的人站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
  产屋敷慎一双手在空中摸探,焦急问道:“无惨?”
  无惨没空做这种无聊的事,是带他看到尸体的那个男孩翔吾。
  这人正是他不幸的开端,祸患的根源。
  翔吾甩着香囊,顽童恶劣,他怪声怪气地嘲笑道:“死瞎子。”
  产屋敷慎一从震惊中醒悟过来,这男孩的声音他不得不耳熟,就是这个小孩带他找到了尸体,他人就在这里。
  慎一对着船上的人嘶声喊着:“是这孩子带我过来的,他可以证明我没有杀人。”
  这话在一个时辰前或许有效,但是现在没用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这场身份的对调,不是在场人能够承受的。大伙的眼神充满着反感和鄙视,认为这人越来越疯了。
  翔吾听到慎一的喊叫,也不逃跑,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是是是,尊贵的大人,您怎么会杀人呢,那尸体啊,在您到之前就已经摆在那里了,您是被冤枉的。”
  男孩还煞有介事地半跪着,给慎一磕了两个头,随后捧腹大笑起来。
  产屋敷慎一的尊严与生命已同这场怪诞满极的闹剧,一齐死亡,他浑身冰冷,那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再为挣扎。
  但翔吾预想的愤怒失态并没有出现,慎一哀莫大于心死,他只沉声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恶,产屋敷慎一需要一个答案。
  翔吾堆着黏腻又不合时宜的怪笑说道:“别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大善人,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死瞎子。”
  他似乎特别喜欢戳产屋敷慎一的痛处,一再提醒产屋敷慎一已经是个瞎子。
  产屋敷慎一嘴唇发白,人瞧着跟死人没有两样了,听到这个回复,他彻底死心,不再对眼前人抱有任何期待。
  见产屋敷慎一死气沉沉,不再开口,也不再执着于他抢来的东西,翔吾无所谓地耸肩,背靠在船边,人还没有栏杆高,努了一下嘴,自顾自往外面蹦字:“就是觉得你很恶心。”
  没有这么无缘无故的恶意,产屋敷慎一卸了全身的力问道,肯定了一件事:“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翔吾没有回答,当然见过,不过产屋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记住一个路边的小乞丐呢。
  他着锦衣,我着褴褛。
  当时产屋敷慎一在众多仆从的拥簇中止步,给瘦小的翔吾披上了一件外衫,还嘱咐身边人妥善安置一下他。
  翔吾恨极了这假模假样。
  产屋敷慎一转头离开后,翔吾就被身边人抢走了身上衣服和钱,还挨了顿毒打。
  所以从见到的第一面起,不平衡的恶意就产生了。
  当无惨站在差点被打死的翔吾面前,并说要带他上船时,翔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个世界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他要产屋敷慎一也遭遇一遍。
  他虽然年纪小,但平生所遭险恶是产屋敷慎一这辈子都遇不上的,这么好的报复机会怎么能不要。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一站一坐,翔吾在极度的开怀中放松了警惕,没留意到那个不吭声的瞎子有了动作。
  产屋敷慎一眼睛看不见之后,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他听到翔吾用手指勾着那香囊在甩动,他找准时机扑了上去,这一次产屋敷慎一抓到了翔吾的手臂。
  翔吾对被抓到这件事有吓到一下,但很快就恶从心起,轻微的落水声传来,翔吾居然直接把香囊丢到了海中。
  把别人珍贵的东西践踏,就是他这种低贱之人喜闻乐见的。
  产屋敷慎一听着那声音,无望地收回手,半边身子已在船舷之外,僵在那里未动。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后已经站了许多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背影,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翔吾扫了一眼面色阴郁的人们,一脸了然。
  他知道这群大人要做什么,人的嘴脸一如既往的丑恶,所以这倒显得之前的产屋敷慎一格格不入。也只有产屋敷慎一这种烂好人,才动不动向人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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