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听见晶子与她寒暄,双方交换了名片,佐佐城女士简单说明她的来意。在进一步推进前她迟疑道:“那位是……?”
  她指病床上把被子盖过头顶的我。
  “哦,”晶子礼貌地回答,“那位是尸体,不用管她。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女士?”
  -
  佐佐城女士的男友失联接近36小时了。
  她的消息昨天一天男友一律显示[未读],她起初没有放在心上。男友从事检察官一类的工作,忙起来隔天早上再回消息也是有的。然而她一直等到在学校食堂吃完午餐,也没等来下文。如我所料,佐佐城女士今早上完课,下午就无需坐班了。课件回家再备也不要紧,她去了一趟男友的公寓。
  男友的公寓已人去楼空。
  回想起不到两个小时前的场景,她双手捧住乌龙茶盏。
  男友喜欢墨绿色,这套公寓最初被租下来的时候,她陪他刷上漆,打了客厅整整一面墙的书架。
  “如今不仅家具,植物,被褥衣服全都不见了,连墙也刷成了白色,”她苦笑,“房东说退房的时候没人来,钥匙放在信封里,直接投进了传达室门口的信箱。我提出调取监控,被拒绝了,理由是必须要有警方的搜查令。”
  “为什么不报警?”晶子问。
  她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想影响男友的工作。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问了男友的同事,都说刚刚做完一个大项目,奖金到账,男友发邮件请了年假。虽然仓促也可以理解。他三年没休假了,算下来足足攒了四十天,手续回来补齐就可以。同事反而奇怪地问你不跟他一起去度假吗,佐佐城桑?
  “站在检察官办公室的时候太羞耻了,”她低声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答[是的,要一起去]。我只是下班路上顺便帮他取一下护照。”
  故事大致讲述完毕,佐佐城女士穿薄对襟外套和长裙,坐在客户专属的单人沙发上,用力地将指甲掐进掌心:“哪怕他单方面地跟我分手。休假,退房都只是避开我的手段,我也认了。我只希望能查出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被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但假设有万分之一他身处险境的可能…”
  佐佐城信子说:
  “…我不会放弃他。”
  她有一股令人动容的信服力。
  我和晶子对视一眼。
  中途我坐了起来,差点儿把佐佐城女士吓了一跳。
  晶子一边做笔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别担心女士,我们这里尸体智能化的程度非常高,不会咬人,但会打麻将。您等会儿要不要留下来一起?佐佐城女士紧张地对我笑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包里取出名片,双手递给了我。
  日本人的礼节总是令我惊艳。
  我却没有名片回赠,毕竟一个异能者能在上面印什么呢?下单买二送一吗,还是让我杀亲友可以,得加钱。我接过名片时,顺势突破边界感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表现出了一点应激,几乎立刻就要抽手。考虑到她刚刚发现男友在世界上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而我居然是一具会打麻将的尸体,这是可以理解的。
  她有一双柔软的手。
  指腹上的薄茧来自写字和敲键盘,估计连家务都很少做,不是父母男友特别爱护,就是以她的收入完全覆盖得了家政人员。因为是夏天,也不谈涂护手膏,顶多就是早晨抹保湿面霜的时候顺便在手上抹开了。
  依然,是无香型的面霜。
  “可以放开我了吗?”佐佐城信子轻声道。
  我的目光放在她敞开的包上:“那是今天的报纸吗?”
  佐佐城女士说昨天和今天的都有,前天的也有。她在办公室看完,攒了几天准备拿回家擦玻璃。您不知道报纸上的油墨会让玻璃擦得更干净吗?
  “太好了,”我给了她一个笑容,“昨天邮递员休假,报纸没送过来。能借您的这一份看吗?”
  -
  听完了客户的故事,与谢野晶子根据已有的信息量自行推断可能。跟乱步搭档多年,她的经验是,通常这类报案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不低。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她曾经见过一个杀夫骗保的女人,也见过搬了三次家就为了摆脱前任的。连中学女生做代购,为了昧下尾款自称被绑架的都有。
  陈述虽然是主观不可靠的,但人看得多了,总能培养出一种直觉。晶子把[男朋友失踪]和[男朋友是渣男]的可能性,排到[客户偷偷把他杀了]之前,她道:
  “您去我们的财务那里交定金,提前说好,中途反悔或案件没达到想要的预期,定金是不退的。之后我们会安排有空的社员…”跟进您的案子。
  “不,”我突然打断,“您来得不巧,女士,侦探社暂时不存在有空的社员。”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我,空气里剩下老式木风扇旋转的声音。
  佐佐城女士沉默着。
  她身上有一种欲望疏离的气质,像一层防护服包裹着自己,隔绝着外面的空气。唯独提到失踪男友的时候是真挚的。我猜,她在职场是那种四两拨千斤的人,一个微笑,一点心机,就可以气死霸凌她的老男人教授,顺带骗走对方的研究经费。
  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一眼收拾好的麻将桌。
  “没错,”我面不改色,“我们报名了横滨市棋牌游戏大赛,正在刻苦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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