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哪怕山本和狱寺同一年入学,他们不可能时刻陪在纲吉身边吧?
  森鸥外更感兴趣:“我猜您一开始也不是一点苦头没吃,之后是怎么过来的?”
  我只说自己有特殊的学习技巧,就懒得搭理森鸥外了。要么他全都知道,要么,我可不是主动透露自身情报给他的蠢货。
  -
  半夜我久违地做了梦,梦见我第一次遇见泽田纲吉的时候,他在电影放映室里哭,他的哭法是流泪但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后来他才告诉我,对他而言其实是第二次。他和我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当时我砍下了同级生的手,事后他去食堂背面呕吐,看见我也在吐得稀里哗啦。
  如果太宰是披着羊皮的狼,纲吉才是莽撞闯进我们这个世界的羊羔。他的理想是当个普通的上班族,跟心爱的人生两个孩子,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一会儿梦见了他的眼泪,一会儿梦见我是割开羊喉咙的人。过一会儿梦见我才是那只沉默的羔羊。
  我被惊醒,看见黑暗才觉得安心了一些,在这之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推开房门,走廊的灯会彻夜不熄,两个黑手党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森先生当然不可能指望两个人能看住我,但他自信我会自己戴上项圈,就像生前a干部那里的人一样,也像我的监护人自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家。
  除了黑暗,我们这种人无处可去。
  隔壁的作战室透出一线光。
  进口家具在橙光的包裹中显得模糊,接近凌晨两点,橘发的干部刚从外面回来。大衣敷衍地丢在椅背,礼帽却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看得出很珍惜也磨损得有些厉害了。内侧帽檐有用银线绣的花押字,[rimbaud],我稀薄的法语理解下来是兰波的意思,估计是上一任主人。
  吧台放了一些小食,是苏打饼干、火腿、奶酪组成的拼盘,都不像有心情碰过的样子。
  中原中也站在沙盘桌前,手边放着喝到一半的红酒。压迫感和血腥气几乎从身上淌下来,然而他在吸烟。一口袅娜的雾吐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将烟蒂摁在玻璃烟灰缸。我站在光和暗的切割线外静静等候,注视着门缝里渐熄的烟头。
  中也突然咬下哑光黑皮手套,声音既含糊又冷硬地传过来: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他的目光落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仿佛是他亲手画的,表情十足的不满,嫌弃线画得不够直。我只好握住黄铜的门把手,跨过这条明黄的线。
  我试图用自己的思维理解他:“今晚死人了吗?”
  “不是我这边。”他说我,而非我们,这让我对他的好感上升。比起太宰和森自负的贪婪,我更喜欢他直白的冷酷。
  他拽了一下喉咙上的choker,仿佛嫌紧,然而搭扣和皮革经年累月嵌在一起,第一下没扯松,他不再尝试,丢给我两张照片。
  哦。
  第一张是我和费佳打雪仗。
  第二张是他和一个白发男人站在深夜的天台,月亮大得畸形。
  涩泽龙彦,我的哥哥和中也的部下都死在他手里。
  “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从来没有听过中也这么坚硬的声音,哪怕我用枪托打了他的脸。顺便一提,我真的非常得意那一次的出奇制胜,死了我都要当成生平事迹刻在墓碑底座。
  但我必须郑重地回答中也的问题。
  如果我不想他成为我的敌人。
  “我知道他们认识,”我静静地说,“但我不知道他们的相处细节,也拜托费佳暂时不要告诉我涩泽龙彦在哪儿。”
  “为什么?”
  我说,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杀了他。
  “可是我想,”中也的鼻音有点重,声音粗粝僵硬,大概是被烟酒糟蹋的,“我做梦都想。既然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又不肯说,你对港-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说到这个我就有得聊了。
  “我是森先生贫穷时买不起的月亮,是太宰溺水想一块儿拽下去的情人,是红叶物伤其类的那个[类],”我从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中也很幼稚地把火匣滑到桌子对面一侧,我弯腰从他的手上借了火,“我也是老师曾经最得意的作品,是监护人意志的容器。对了,我还是俄罗斯人实现野心的道具。”
  我笑着把烟喷在他脸上:“我还不够有价值吗?”
  我对他伸手。中也面无表情,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毕竟这个部位跟喉咙太接近,但出于自负和难得的放纵,他没有阻止我,按捺住本能才是真正困难的事。
  两秒内手指灵巧地替他解开choker,我没有说话,但得意的味道不言而喻,意思是我甚至对你也很有用。
  中也说:“你笑起来很难看。”
  我说你活该找不到女朋友。
  我们谁也不肯退让地对视,半晌,我收回目光,拿起我和费佳打雪仗的照片。这张不知道何时偷拍的照片拍得非常好,雪天的意境,漂亮的人物主体。费佳当然很漂亮,否则我干嘛跟他谈恋爱。只是我看累了,凑到烟头旁边将照片纸点燃。烧到差不多,我轻描淡写地把灰烬抖进烟灰缸。
  回过神,中原中也强烈地注视着我。
  他的蓝眼睛明亮得像在燃烧。
  “俄罗斯人呢,”他说,“他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说他是我的森先生。
  “什么意思,他是你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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