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想,这是他给她的慈悲;
  他没想到,他是习惯了,并了解了如何忍受。
  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可能很快就会厌倦,也可能会上瘾。
  她的生长缓慢至极,完全不像是人,里梅说这是食脱医的宿命。
  “她能活多久?”宿傩问。
  “不知道。”里梅说,“但我也了解过一些。可能某一天,汇集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会突然炸开,她就死掉了。”
  “那干脆把她冰冻起来?”
  “是可以,不过想是不必。”里梅又说:“她一直把她自己照料得很好,所以还能活上许多年吧。”
  宿傩是诅咒之王,要将他归于这世上的某种个体,是没法做到的。从前并没有如他一般的存在,因而他也不清楚自己能活上多久。
  等宿傩注意到,也的确过了好些岁月。
  有一日,他问里梅如今是多少年,里梅回了他,宿傩才发现,那些他以为刚刚才发生的事,已是很久以前了。
  “看,这个!”女孩就在这时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泡了什么的瓶子。
  就和从前一样呢,她也是让时间显得没有变化的一大象征。
  万已死去了。
  会不会,他,里梅,还有她,就这样一起,永生永世?
  对了,还有羂索。
  宿傩撑着脸看女孩,几乎带着昏沉的睡意,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生意,则如同奏乐小调,漂浮过空中。
  在她停住时,宿傩勾了勾手指,她看向他来,歪了下脑袋。
  一时的兴起。时常有这般时候。不过,这是宿傩第一次主动开口。
  “吃吗?”他拖长了声音问道。
  “……”她怀疑地看着他。
  “不要的话,就没有下次了。”宿傩带着笑意。
  她望着他,最终将手里的宝贝放到一边,点了下头:“好。”
  宿傩直接将手伸了过去,无需她走来。
  “谢谢。”
  就连她习惯性的道谢,宿傩听起来都再也不觉得烦躁。
  女孩笑着抱住他的手,和从前般低下了她小小的脑袋。
  疼。
  很疼。
  和争斗时的疼痛不一样,和受伤时的疼不一样。
  那些时候,他心中只想着胜利,顶多抱怨两句,有更多东西将他吸引。
  如今的疼,不仅叫他意外,而且不知为何,他被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一件事上,更是刺激着他,要他发出咆哮。
  宿傩察觉不对,挥出手臂,但从前那个弱不经风的医师,在今日却紧紧抓住他的手,哪怕在他的血掉落在地面时,也不肯松开。
  她咬破的不只是一点,她那小小的牙齿,比世上最坚硬的东西还要硬,好似直接触碰到了宿傩最深处的部分。
  他的拳头被挡住一层看不见的障碍之外,无法将她接近。
  一种奇异的感觉,出乎意料之外,无比畅快。
  宿傩知道,这是他找到了对手时的心情。
  她竟远胜过万,要超越羂索。
  到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时,周围几乎成为了废墟,只有几根柱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但也在顷刻间坍塌。
  她轻巧地落在了屋檐上,她的身形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
  小小的衣服碎片往下飘落,浓密的浅发植物般生长,它们长到覆盖了她的身体,在曲线上落下阴影,落在她的脚边,拖曳在身后,同一条长裙般将她罩住,只余□□的碎片。
  她天真烂漫的神情依旧未变,但那是一位成年女性的脸庞。
  女人微笑着端详着宿傩,想要从他脸上窥见失态。
  他确实有一瞬露出过惊诧,此刻已收敛下去,不过狰狞的目光与笑意漫开的野蛮笑容,还是停留在了他那众人甚至连直视都不敢的面容上。
  “你隐藏得真深啊。”他开口道。
  “谢谢,”她扬起手臂,展示般说,“怎么样?”
  “啊,很美。”宿傩勾起唇角,又望向自己右手的伤。
  他没有让它们愈合,动了一小步。
  “谢谢,”女人轻笑,一双眼眸同大空般蓝,她说,“这个时代终于要结束了啊。”
  话音能落下,两面宿傩不能收住力量。
  他即刻抽手,为时已晚。
  他留在她身上的豁口,是他掉以轻心的证明,证明了他竟被咒术师利用了的愚蠢,证明了他有一个瞬间,深深地在意过这个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他的存在。
  可笑吗?是的。
  他甚至没想过要问她的名字。
  因为,她好像不会消失,她就和小狗一样跑来跑去,喋喋不休地谈论她的研究。
  就在他的近旁,却从未和他真正靠近。
  两面宿傩从来都凭借自己心意做事,她也一样。
  因而他想着他随时都能将她杀死,留下了她,她想着的,却是要如何被他所杀,留在了他的身旁。
  她的术式早已通过唾液,一次又一次埋入了他的身体,他浑然不觉,如今也只有被封印的份。
  他憎恨吗?是的。
  他想复仇吗?不是。
  他没有真正输掉,他的封印,也是她的死。
  二者已化为一体,她要用反转术式救她自己,也就必然让他存活。
  好一个咒术师,好一个人类,好一个孩子,好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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