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再往前行,那些黑点转为一张张人脸,他们分明拥有不同的五官,可眉宇间的神色却皆为严肃。
  邵宴清猛地朝左打方向,车随及一甩尾,安稳地停在用白线画出的格子里。
  他长舒口气,侧目,轻声对许嘉说:“准备好了吗。”
  邵宴清眼里的笑意似乎是安慰,似在告诉她‘别害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许嘉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虽想不起来到底在何时听过,却依旧因此感到欣慰。
  邵宴清伸出手,像在邀请她与之同行。
  许嘉看向他那只宽厚的带有薄茧的手掌,垂于身侧的指尖轻颤,缓慢地将手置于他的掌心。
  略带粗糙的温暖,是独属于邵宴清的触感。
  很熟悉,甚至几乎要让她落泪了。
  许嘉强忍着眸间的酸涩,昂首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嗯。”
  她说,“我们走吧。”
  掌心相贴,然后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们感知着对方的体温,从光亮的开阔处,向着遍布荆棘的丛林走去。
  “害怕吗。”
  他问她。
  她摇头,回答比预想中更坚定:“不怕,因为我们在一起。”
  我们。
  多么美好的一个字。
  邵宴清握紧许嘉的手,冷漠地看向周遭的黑西装。
  许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得微微愣住。
  怀疑,猜忌,嗤笑,嘲讽......
  那些踩皮鞋打领带的家伙们,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看待落魄可怜的虫子。
  许嘉从未同时见过如此多的恶意,双脚仿佛踩于埋有荆棘的沼泽里,每用尽全力走出一步,都要忍受挖心刺骨的痛。
  她隐忍着,悄悄看向邵宴清。
  邵宴清的神色依旧镇定,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丑恶的脸。
  好奇怪......
  他分明应该是最痛苦的人才对,为何在面对诸多敌意时,还能保持得如此镇定。
  胸口忽地一痛,喉间尝到刺痒的苦涩。
  无法缓解,无法压抑,恨不得抹去所有肮脏的视线—!
  许嘉用力抓紧邵宴清的手,像是要将力量传给他似地,怎么也不肯放开。
  邵宴清回握住她,力道很轻,却似乎在说‘没关系,不用担心’。
  他们向前走。
  两侧的人群随即自动散开,在道路的尽头,是一个腰身少许佝偻,手握虎头木杖的坚实背影。
  许是因为后方的脚步声停歇,那男人缓慢地回过头,阴影随及偏移,露出那双蛇蝎般的眼睛。
  邵平南苍老许多,甚至连佩戴的红玉扳指都变得晦暗。
  他的目光却依旧锐利,在看见站于面前的许嘉时,稍稍扯动唇边的皮肉:“许小姐,好久不见。”
  邵平南的声音低哑,喉咙像是破损的风箱,说话时总会发出奇怪的嗡鸣。
  许嘉只感觉一股寒流顺足尖蹿至心口,双唇似被抹了毒的荆条封住,再也无法吐出完整的字节。
  这时,手臂被轻轻向后拉。
  许嘉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邵宴清护在身后。
  邵宴清:“叔叔。”
  邵平南脸色骤降,眉宇间的阴郁比刚才更甚:“……嗯。”
  这低沉的一声像是号令,瞬间吸引了西装客的注意。那些拥有同样表情的脸,仿佛约好了似地,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许嘉打个寒颤,下意识向后退。
  邵宴清扶住她的后腰,借此撑住她的身形。
  许嘉微怔,手悄然攥拳,直到短甲刺入掌心,才能借疼痛唤回神志。
  “我没事了。”
  许嘉轻声说。
  邵宴清的手稍微放松了些,像是在表示已经知道她的回答。
  隐约得,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许嘉抬头,于走廊尽头看见冉凤华的身影。
  目光触及的瞬间,双方皆微微一怔。
  冉凤华身穿黑色衣裙,长发挽于脑后,嘴唇颤抖,无法遮掩面部的悲伤。
  许嘉张了张口,想叫她的名字。
  冉凤华却先一步莞尔颔首,似乎在欢迎许嘉的到来。
  身处排山倒海的恶意中,星点的善良都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许嘉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哭,却仍是默默地红了眼眶。
  “都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响起。
  许嘉才注意到站在阴影内的男人。
  邵平北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脸显得疲惫而毫无生气。他仿佛已经失去全部的意志,而只靠着本能地呼吸存活。
  邵宴清轻声喊‘父亲’。
  邵平南点点头应了,转身向里屋走去:“跟上,安静些走。”
  入目皆是白色,邵阳的遗照被摆在花环的最中间,灰白面容的表情依旧严肃。
  邵宴清将点燃的香插入铜炉,鞠躬,献花,待表完敬意,才朝队伍最后方走去。
  许嘉学着邵宴清的样式,在‘邵阳’的面前表达了最深的悼念。
  她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邵氏曾经的掌权者,却也能从邵宴清眼里的悲痛看出,对方肯定是一位极温良的前辈。
  午餐,都是素食。
  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围在一张桌子上,于沉默中举杯抬筷,像是在参加一场不准率先出声的比赛。
  许嘉根本没有胃口,看着周围人的嘴脸,只感觉十足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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