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他盯着那些光波纹，盯着那光和色的狂澜。那狂澜以人的感知无法把握的复杂和精细在起伏涌动，好像壁垒自己知道生命的方式，正在拼尽全力疯狂地将自己最后的梦幻和美丽向壁垒内的人展示——
  ——嗯？
  最后的？
  他站起来，惊愕地顺着狂澜朝远方望去。
  令人胆寒的光芒从远方涌来。
  开始时只是天地连线上的一个亮点，很快增大，渐渐显示出了烈焰遮蔽天日的形状。
  是连成了海的岩浆。
  星纪呆楞当场。
  ——怪兽真的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锐的红色警报声唤醒了他，伴随着相关人员的通报：“第十一区的全体市民注意，城市北部屏障检测到地热溢出，大规模的岩浆流正向壁垒涌来。现已距壁垒三千五百米！所有进出口将在两分钟内被封死，外层壁垒将被舍弃！全体市民到中心广场集合，五分钟后内层城市将脱离壁垒撤离。注意，撤离时按联合国灾害应对法第三条行事，强调一遍，撤离时按联合国灾害应对法第三条行事！”
  ——他现在在壁垒最外部。
  星纪连忙展开加速器，转头向内狂奔。
  内层城市并不是平日居住的地方，而是紧急撤离装置。当出现不得不舍弃壁垒的紧急情况时，内层就会被开启，以最快的速度接纳整座壁垒的居民并转移。
  当一分钟后星纪到达中心广场，看到人们已按年龄由小到大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顺着通道浮上悬于壁垒正中心半空中的内部城市。最靠近通道的是由机器人保育员抱着的婴儿，然后是幼儿园的孩子，再往后是学生。
  星纪被排在队伍中间靠前的部分。他左右张望，却找不到妈妈。他满心恐慌挤出队伍，沿着长长的人流奔跑呼喊，没跑多远就被士兵拦住。
  “妈妈！”星纪拼命挣扎，“我妈妈在最后！”
  “她会进来的！”士兵紧紧夹住星纪，把他送到机器人保育员手中。
  长队以让人心里着火的慢速度向前移动。又过了一分钟，星纪挤开人群趴在内层的外壳上，努力张望寻找妈妈——还是看不到！
  “来不及了！让后面再快点！”
  旁边的士兵在对通讯设备大喊：“岩浆速度太快！已经涌到壁垒边了！壁垒很快就要崩溃了！”
  “已经很快了！”通讯设备里同样传出喊声，“内层十条通道全部在满负荷通行！再快就要对人体造成伤害了！”
  “外部壁垒遭遇岩浆！外部壁垒能量降低百分之十！”
  “降低百分之三十！”
  “只有不剩百分之四十了！”
  “最后百分之十！”
  在星纪的视线里，宛如慢放镜头一样，火焰挤开了美丽的壁垒，在剧烈的抽搐后，光和色的狂澜在一次无声的爆炸中消失了。
  他闻到了浓烈的硫磺味。
  壁垒消失，酷热的气体顿时涌入，和壁垒内的清凉空气混合凝结成干扰视线的水汽。
  他费力睁大眼睛，往外看去。
  这时，星纪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了。
  “那……”他颤抖着伸手，指向一个从天空向地面坠落的火球。
  “那是什么……”
  星纪身边的士兵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抬头，脸上焦急的表情逐渐僵硬，凝结，崩溃。
  碎裂之后，暴露出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那是……”士兵目眦尽裂。
  “那是方舟！”
  那是举全人类之力制造，悬浮于近地轨道，即将竣工的方舟！
  恐惧令星纪窒息。
  脚下坚实的地板仿佛突然消失，他在向海的深渊坠下去。
  其他人，其他的所有人，整个世界，都在下坠。
  ——爸爸，还在方舟上。
  “警告！警告！第十一区的全体市民注意！”红色警报再次响起，“因为岩浆流速过快，内层城市提前关闭所有通道！还有一分钟撤离时间！”
  电子锁一道一道咔咔解开，头顶的门开始缓缓下降。
  这时候，学生们才刚刚全部进入内部。
  星纪不知道该看哪里，是该看天空中那搭载着父亲的愈来愈大的火球，还是该搜寻地上离存活还有一段距离的妈妈。
  而播报声和门下降的摩擦声还在头顶继续。
  “……壁垒内的全体市民，这里是联合政府。”
  是联合政府的播报。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地球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全世界所有国家和地区共同制定了方舟计划和地球重启战略，并为重建家园倾尽全力。
  “而地核中铁镍核心的平衡突然变化，其影响穿过古腾堡不连续面，波及地幔，各个大陆地热逸出，火山横行。
  “大气气压飙升，电力紊乱，并直接影响到了方舟的运行，方舟轨道高度急速降低。
  “目前方舟上并不具备足够的能源支撑其脱离引力。
  “方舟将于两分钟后撞击地球。
  “所有堡垒都会被舍弃，内部城市全部脱离进入地下表层管道逃生，附近管道被岩浆吞没的堡垒三区、八区、十六区等区域，将由堡垒技术员手动操作逃离，祝你们好运。
  “祝地球好运。
  “祝我们好运。”
  电流吱吱滋滋，播报终于中断，只剩下每个壁垒内部的电子智能的倒数声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