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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170节

  杨銛被惹出了火气,趁这个间隙思量着,绝不容许张汀踩着他帮东宫赢回圣人好感,眼珠一转,抱怨道:“老臣一手牌被张良娣卡得……就像老臣的榷盐法,被殿下与右相拦了许久。”
  裴宽倏然抬头,为杨銛这一句反击心中拍案叫绝。
  谁能想到,宴席都到尾声了,真正的杀招竟是由杨銛在不经意间推出来。
  图穷匕现!
  须知,圣人今日还召太子、右相来敲打,可见虽决意扶持第三个派系,却不会动他们的根基,只让他们放老实些。
  因为他们还没真正触怒圣人,而触怒圣人的理由还是只有那一个——交构。
  总之,旁的都无妨,若太子与右相交构会如何?
  死!
  恰似此时,杨銛话里话外只一个意思“东宫与右相联手打压我!”
  李林甫一个激灵,不由勃然大怒,心中恨恨怒骂杨銛太过份了,赢了一成竟还要赶尽杀绝。
  最害怕的犹是李亨,手一抖,杯中美酒大半都洒在案上。
  他无比委屈,因他根本没有与李林甫联手。
  邀请薛白与三进士到他的喜宴,他表明的是东宫虽被打压至此,还在为年轻正义之士出头,意在平反韦坚案。换言之,东宫还是抗衡奸相的旗帜!
  杨銛却谗言诬陷他。
  但,圣人会怎么想?圣人会认为他表面支持,实则行抛弃、割舍之事,岂不就是打压?
  昏君一直有偏见!
  李亨有口难辩,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知自己说什么圣人都不会信。
  完了。
  李琮也抖了一下。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无望于储位了,此时却像是有风吹动他心里的一片灰烬。
  灰烬里,还有火星!
  须知杨贵妃没有儿子,他可以当贵妃的儿子,那怕他年纪有她两倍大。
  只要巴结杨銛,会有机会的。
  一时间,东宫、右相,都被推到了险地。
  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
  “咦?国舅为何这般说?”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张良娣。
  她一双丹凤眼又转向了右边,问道:“就因为右相府与京兆杜氏联姻了不成?”
  杨銛愣了愣,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事,自是不能回答。
  张汀道:“今日来之前,妾身还与殿下说此事呢,殿下一向与杜家情义不睦,偏总有人指他与杜家交构。右相这般说、国舅也这般说,至于榷盐法,又与殿下何干?”
  杨銛、裴宽本来正要趁胜追击,此时一被打岔,却是听都听不懂了。
  “原来如此啊。”
  忽然,高力士笑了出来。
  他一笑,如春风拂过,一扫殿中的惶恐。
  “诸公只怕还不知吧?”高力士道:“近日,长安城有桩佳话,京兆杜家长公子与右相府十四娘情意相投,奈何家中不同意他们的婚事,这对小儿女只好私奔到洛阳,终于逼得杜公前几日到右相府提亲了。”
  “小儿女相爱相亲,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交构呢。”张汀向杨銛问道:“国舅说是吗?”
  “我不是说……”
  “好一桩佳话。”李隆基已摆了摆手。
  张汀之所以提此事,表达了对李林甫拉拢京兆杜氏的不满,同时提醒圣人,太子与右相偶尔有一个共同的政见是常事,若真联手了,反而不会在这时机闹出联姻之事来。
  只要解了围,李隆基自然很清楚杨銛也是在拱火。
  高力士凑趣道:“这一对人儿,正是奉了圣人的御旨呢。”
  “哦?此言何意啊?”
  “岂不闻圣人词中言‘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真乃盛世光景也。”
  李隆基爽朗大笑,指着高力士,道:“朕的高将军啊,朕有高将军……今日每个人都得谢高将军。”
  “老奴不敢。”
  此时,牌已垒好,高力士功成身退。
  薛白笑了笑,很平静。
  他根本未曾想过要在今日对太子、右相赶尽杀绝。
  这么说吧,即使做到了,对他有何好处?
  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一不能拜相,二不能当储君,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百官都要除掉的对象。
  连入仕资格都没拿到,连支持的皇子都没有,更别说根基、派系、兵权这些真正的实力,他根本就没想过现在让相位、储位空出来。
  杨銛一句话是痛快了,真罢相、废储,他与裴宽把握得住吗?
  一步一步来,借榷盐法搜罗人才、构建实力,这第一步都没迈出去,已经想着一步登天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杨銛一人死了不要紧,到时社稷动荡、朝野不安,还要连累多少无辜之人?!
  很多时候,薛白、高力士的立场是相同的。
  高力士从来不是东宫一系,他每次出手护东宫,都是为了稳定。
  因此,薛白在狱中写“王莽恭谦未篡时”高力士不在乎。
  甚至夸张地说,薛白哪怕与张良娣私通了,高力士也能当没看到,东宫如何与他这一心服侍圣人的宦官何干?
  一句话,对太子想怎样敲打责骂都不要紧,废储而动摇社稷就是不行。
  能护的人就尽力护,能稳住的局面就尽力稳住,因此,李隆基说“今日每个人都得谢高将军”。
  而此时此刻,高力士再看薛白,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最难的不是坑害别人,今日殿中,论害人的功力一个比一个强。
  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知分寸。
  右相、东宫不知分寸、逾矩了;杨銛才得胜一筹,就得意忘形。
  唯有薛白,连圣人邀他打骨牌,他还要先看一眼颜真卿。
  恩必报,债必偿,尊师重道,时刻记得自己是谁……这都是社稷栋梁最需要的品质。
  ***
  “胡了!”
  李隆基忽然大笑。
  张汀连胡了三把之后,薛白不声不响地放了张牌,终于让他胡了一把大的。
  “哈哈哈,小女郎总是心急,殊不知赢到最后才是赢。”
  “不服,旁人给圣人放牌。”张汀笑嗔道,“但我可不一样,我无求于圣人,定要赢!”
  她还真就适合打这样的牌路。
  放牌放得再好也不过是薛打牌第二,而一个无欲无求的太子良娣,真敢赢圣人,才能让牌局更加有趣。
  果然,李隆基兴致更高。
  “再来,再来!”
  “……”
  颜真卿端坐于席间,心中却在叹息。
  圣人的汪洋恣肆、潇洒豪纵他看在眼里,百姓匿户逃亡、不堪赋户他也看在眼里,却难以将这景象联系在一起。
  当今天子若是个中庸之辈也就罢了,偏偏是聪明绝顶,朝堂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无人能制他,甚至无人能劝他。
  颜真卿一个长安县尉也劝不了,只能在暮鼓响起之前告退。
  李隆基牌兴正高,竟是留薛白、杨銛、张汀在宫中彻夜打牌,李亨想要随侍,却被圣人一个冰冷的眼神驱出去了。
  将妻室留在宫中,李亨却也不必担心重蹈了李琩的覆辙。
  张汀算是个大美人,却远远比不了杨玉环那种绝世名姝,圣人虽是连天理人伦都不顾,品味确实是极高的。
  若说李琩因妻子而错失太子之位,李亨这次却是娶了一位能安稳东宫的好妻子。
  ***
  金吾静街,李林甫的仪仗在暮色中回到了平康坊。
  回想着这一日,他失魂落魄,在偃月堂中呆住了良久。
  入夜,李岫前来,小声问道:“阿爷,成了?”
  “十年未遭如此重创啊,相权险些跌落。”李林甫喃喃道:“老夫难得看走眼了……”
  李岫听了也是一身冷汗,想了想,不由叹息道:“当初若拉拢薛白便好了。”
  一瞬间,李林甫有些恍惚。
  他犹嘴硬,冷哼道:“仇家之子,不可能拉拢。”
  李岫脸色愈发忧虑,本有家中小事想说,嗫嚅不敢言。
  李林甫沉思着,忽喃喃了一句。
  “张家女,倒是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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