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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816节

  说来,薛白那一身的才华,到底是遗传自何人?
  李隆基猛地一个激灵,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危机感,想到万分之一的可能,杨光翙所说的是真的,那薛白是带着怎样的恨意来到他面前。
  而一直以来,他竟没看出一丝一毫的恨意……这是最为可怕的。
  “你。”
  杨国忠稍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圣人是在唤自己,忙道:“臣在。”
  “你去问问李亨,为何要活埋薛白?”
  “臣……遵旨。”
  “罢了。”下一刻,李隆基却是云淡风轻地一摆手,道:“杨光翙糊涂,朕却不会听信这等荒谬言论。”
  话虽如此,他已意识到安禄山叛乱的背后恐怕是一场针对他的逼宫。
  真正的危机不是直指洛阳的兵锋,一个流着肮脏血液的杂胡不该威胁到他这样尊贵无双的天子,威胁来自于他的血脉,唯有继承他高贵血脉之人,才能够伤害到他。
  ***
  东都洛阳。
  这座城池分布于洛水的南北,有着穷极壮丽的气象。
  它比长安还要富裕,江淮的粮食、琳琅满目的货物,首先是运送到洛阳,才会分散至长安或者其它地方。
  对于洛阳城的官员百姓而言,战乱是突如其来的。
  仿佛不久前,他们才赏过满城盛开的牡丹花,沉溺于盛世的美妙生活之中。下一刻,洛水之上分明还是万帆齐来,叛军的铁蹄声已经近了。
  好在,一代名将高仙芝已抢在叛军兵临城下之前赶至了洛阳城。
  他几乎是孤身前来的,在领到了任命的那天,他便策马狂奔,真正马不停蹄地直奔洛阳,赶到时,马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胯下的裈布已经完全磨破了,血流不止。
  高仙芝是一个性格强势、冷酷之人,不管不顾便开始征兵。
  从孤身前来,到征集了八万大军,他只用了短短数日。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之事,但他偏是有破除万难的决心,敢于把刀架在洛阳城中每一个勋贵的脖子上,不论对方祖上立过怎样的功劳,不论他姓李还是姓武,姓王还是姓崔,只要家中有仆役,他便要全部带走。
  城中的游侠,城郊的农户,凡十四岁到四十岁的男丁,凡是有提刀之力,直接被他编入军中。
  他知道这样的军队是乌合之众,毫无战力。但他哪怕逼他们的身体去阻挡叛军的骑兵,也要缓住叛军的攻势,他相信,用性命能磨砺出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
  只要能守二十天,必然有陇右的边军赶到支援。加上河北诸郡的拨乱反正,局面便会不同。
  然而,未等高仙芝准备好,叛军先锋已经到洛阳城外的葵园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当即决议亲自领兵迎战田承嗣。
  当此大战将起的关头,却有亲兵匆匆赶来。
  “将军,有人求见,还送来了这个。”
  高仙芝眯眼看去,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千里镜……
  第428章 私兵
  偃师县。
  迎仙门外的码头上,叛军缴获了大量的船只与粮食货物,把漕工们收编。
  热火朝天当中,严庄策马而来,赶到城门前,向守门的士卒问道:“高尚在何处?”
  “在城西的丰汇行。”
  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主街两边都是商铺,虽闭着门,看招牌却是五花八门,而丰汇行就隐在这繁华街市之中,外面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门面,内里却另有格局,四通八达。
  严庄找到高尚之时,高尚正蹲在一个被劈开的木桩前。
  “在看什么?眼下军务繁冗,你却还有闲情在这发呆。”
  “这是被一刀劈开的。”高尚伸手摸了摸木桩的裂面,起身,指向旁边一个偌大的石锁,道:“你抡它看看。”
  严庄力气亦大,走过去握住石锁,用力一提,它竟是纹丝不动。
  “阿浩平常也抡石锁,这里竟有人抡的比他还重。”高尚环顾着这院子,“看得出来,有人常在此练武。”
  “那又如何?”
  “有此勇力之人,我倒是认识一人,名为樊牢。”高尚道:“以前我义兄在此任县尉,与他还打过交道,可惜此人后来归附了薛白。过去几年,樊牢常在县中招募流民,带往首阳山中。偶尔有人看到他来偃师小住,身边都带着十余悍徒,这院中痕迹便是他们留下的。”
  严庄有些不耐了,再次问道:“那又如何?”
  “巷子后面有个粮铺,也是薛白的产业,账簿都被烧了,但从它在北城门留下的税以及在车马铺的租赁记录来看,他们至少在首阳山上养了一千人。”
  “你为何如此在意?十万大军,踏平首阳山易如反掌。”
  “田承嗣急着攻洛阳,只留了一队人马堵着首阳山,但山路狭窄,一夫当关,暂时攻不上去。”
  “癣疥之疾,办完大事再处置便是。”
  “随我来。”
  高尚带着严庄绕过小巷,进了一個仓库,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猜猜这里原本是堆放什么物件的?”
  严庄不耐地皱皱眉,四下打量,喃喃道:“看路面与门槛,运送的东西很重……”
  “铁石。”高尚道:“那边放皮革、牛筋、兽角,这些原料从各地采购来,运往首阳山,是制成盔甲、弓箭、马鞍、皮靴等物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私兵。薛白在首阳山上养了一支私兵,至少有一千人。这还只是我的估算,实际必然多于这个数目。”
  严庄摇头道:“那么大的陆浑别业,招募些人手看家护院,正常。若真有一千精锐,田承嗣攻来,如何未遇任何抵抗?”
  “这是最可疑之处。”高尚道:“偃师县丞颜春卿,是薛白丈人的堂兄,此人到任偃师以来,年年课考都是中,换了两任县令,皆被他与录事郭涣架空,半点县务都不能插手。这次我们大军杀来,新任的县令裴骥降了,颜春卿、郭涣却带着人逃入首阳山,不仅如此,你看他们带走了多少人。”
  严庄一路而来,已经感受到了偃师县的空旷。
  他沉吟着,缓缓道:“倒也不足为奇,薛白是最早猜测到府君要举兵之人,只怕是很早就在做准备了。”
  “但他在偃师才任职多久?离任了这么多年,依旧对此地有如此强的掌控力。”高尚目露回忆之色,道:“县衙有个捉不良帅,齐丑,以前归附于义兄,此番也逃往首阳山了,带着大部分的差役、吏员。这些人如此令行禁止,如何就轻易放弃了偃师?”
  “坚守又能如何?争取两三天,让高仙芝聚集更多的乌合之众,何用?”严庄道:“只能说,他们很清楚洛阳守不住。”
  “薛白不会无的放矢。”高尚思忖着,疑惑道:“他甚至没把这些私兵调往常山,为何?”
  严庄终于正视了此事,转头望向远处首阳山那隐在天边的轮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眉头微微一蹙,道:“一直没顾得上说,府君没有从偃师过境,而是从伊水以南绕往洛阳了。”
  高尚点点头,竟有些放松下来之感,道:“我确实怀疑薛白藏了一支精兵在首阳山,或有突袭府君之意。但若仅凭这点痕迹提醒府君,难免显得怯了。”
  当然会显得怯,首先薛白怎么可能提前几年预料到安禄山会途经洛阳、做好准备设伏?且安禄山有十万余兵马,又岂会惧怕区区一支私兵的突袭?
  但高尚是叛军之中对薛白最重视之人。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抚着脸上隆起的疤痕,提醒自己,面对薛白多谨慎都不为过。
  “可要知道,薛白手里可是有惊雷一般的利器啊。”
  “这般说,府君绕过首阳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严庄道:“此前过罂子谷时,有唐军守将一箭射中了府君的马车。若换作是那炸药,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哈。”
  高尚虽然笑了出来,但他那张可怖的脸还不如不笑。
  他这几日对首阳山极在意,此时看来,不论薛白在首阳山留下的是怎样的布置,定是要落空了。
  谁又能料到,荔非守瑜阴差阳错的一箭打草惊蛇,坏了薛白蓄谋已久的计划。
  “若我所料的不错,等首阳山打探到府君已经绕过偃师了,也许还会支援洛阳城。”
  “无妨”,严庄道:“一支私兵、一些投机取巧之物,救不了洛阳。”
  ***
  次日,洛阳城南,龙门县。
  安禄山是冲着“龙门”这个名字来的,他希望自己跃过了龙门,便能成为一条真龙。
  虽然他是拜火教的信徒,起兵之初许诺的是“以光明之火焚尽人间罪恶”,但他心里对大唐文化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
  他眺望着远处的龙门,看不到大禹积石导水的功绩,眼中满是对权力地位的渴望,招过张通儒,问道:“都说鱼跃龙门,可我看我不像鱼,也能跃龙门吗?”
  “府君是潜龙……”
  “不必你说,我知我像什么。”安禄山拍着肚皮,想着自己卑贱的身世,道:“我便是一头猪,我也要跃过龙门,成为猪龙。”
  下了决心,正准备渡河,东边有信马匆匆奔来,递来了高尚、严庄的亲笔信。
  安禄山听人念过,摇动胖手,又下令不渡河了,表示龙门晚些跃也无妨。
  原来他们的来信上却是说,薛白在首阳山藏了私兵、兼有火器之利,这支兵马很可能已经赶赴洛阳增援了。
  安禄山听闻过炸药如惊雷般的威力,心有忌惮,不愿离战场太近。决定把大帐暂设在龙门,方便指挥大军、调度粮草。
  “我就说,我就猜到他一心要谋害我!”
  想到薛白,安禄山的狂躁症又开始发作了,抢过鞭子就开始抽打身边的人,哪怕是张通儒也挨了他几鞭子。
  实在是因为这些年来,薛白简直是处处针对他,早年就阻挡他除王忠嗣,现在甚至号令河北诸郡反叛他,太让人心烦了。
  脾气上来,他再次失去信心,对局势也悲观起来。
  “信了你们的鬼话,后路被他断了,前路也被他堵了,我要亲自杀回常山把他碎尸万段。”
  “府君息怒,朝廷群奸当道,京畿糜烂,洛阳必一击即溃,非人力可阻……”
  “取了洛阳,过不去潼关,这局面,我还当得了龙吗?!”
  安禄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喜大悲像潮水一般起伏极大,又想到自己卑贱的身世,觉得自己不配跃过龙门。
  “报!”
  这次,信马是从北面奔来的,远远就以亢奋的声音大喊不已。
  “田将军初战告捷,于葵园击败高仙芝!”
  “我军初战告捷,高仙芝已退入上东门,田将军乘胜追击!”
  高仙芝虽是当世名将,但洛阳只有一群毫无战阵经验的乌合之众,有此结果,早在张通儒的意料之中。
  安禄山则感到有些惊喜,薛白在首阳山做了许多筹备,结果自己绕过偃师,这下让其私兵支援洛阳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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