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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853节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天宝五载的遭遇。
  忽然,前院传来了一阵马嘶声,之后,男装打扮的杜媗、杜妗姐妹匆匆赶了回来,二话不说,一个赶往后院,一个向书房这边来。
  “你们像什么样子?!”杜有邻板着脸叱道。
  “事发了,阿爷速随我们走。”
  “什么?”
  杜妗十分强势,脸色凝重,道:“走!”
  当即有两个伙计过来带着不明所以的杜有邻便走。
  那边,卢丰娘、薛运娘等家眷也被带了过来。
  “出了何事?五郎不在家呢!”
  “他去了何处?”
  “说是去大理寺探望好友。”
  “那管不了他了,先走。”
  一家人匆匆上了马车,短短一柱香之后,已有禁卫窜门而入,叱喝不已。
  “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拿下!”
  ***
  大理寺狱。
  杜五郎穿过熟悉的过道,走到了一间牢房面前,打着打笼一看,道:“呀!还真是你。”
  正坐在牢中的颜季明抬起头来,见是杜五郎,展露出了笑颜,忙起身上前,问道:“伱怎么来了?”
  “我有个同窗朋友,是杨国忠的儿子,我听他说你被捉了,便托人让我进来看看你。”
  “为五郎引见。”颜季明在牢中走了几步,引见了隔壁牢房中端坐的中年男子,道:“常山长史袁公,河北首倡大义者。”
  “见过袁公。”杜五郎连忙执礼,“久闻袁公事迹,没想到是在此相见。”
  袁履谦点了点头,微微苦笑。他精神并不好,显得有些萎靡。
  颜季明遂在栅栏边坐下,小声地说着入狱的经过。
  “目前看来,我们受到了贺兰进明的迫害。他在平原郡时与薛白争功,心生隙怨,之后便大肆报复薛白的部下。李晟在土门关保下一部分人,贺兰进明不敢动他们,遂以此为借口称我们有异心,当时我在太原助李光弼募兵,被指为招募私兵……”
  杜五郎听得惊讶,问道:“如此说来,我与薛白更是亲近,却还未拿我。”
  “想必你无官身,威胁不大吧。”颜季明笑道,“可你也须小心些。”
  “我试试能否救你出来。”
  看着这些一心为国之人被无端下狱,杜五郎十分不忿,但才说到这里,典狱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五郎,对不住了。”
  “探视时间到了?”
  “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得将你捉拿。”
  “我?”
  大理寺狱做事很快,半个时辰之后,杜五郎便被绑在了刑架上。
  他入狱过许多次,受刑的次数却是不多,难免感到了紧张。眼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发呆,便有一人走进了刑房。
  “五郎,还认得我吗?”
  “咦?元载?”
  “我奉右相之命,办理这桩大案。”元载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你配合,如何?”
  他知杜五郎有些呆气,遂问道:“你的家小已尽数逃走,可是自知罪大恶极?”
  “啊?逃了?那……也许是吧?”
  “杜有邻一直居心叵测,收容了三庶人案中的罪眷薛白,且暗中勾结庆王。你们借着荣义郡主与安庆宗联姻一事,勾结安禄山身边的谋士严庄,逼迫、怂恿安禄山造反,再联络叛军中的内应平叛,以壮声势,再联合哥舒翰兵谏,是吗?”
  杜五郎听得呆愣愣的,应道:“我阿爷做不出这么大的事啊。”
  “你是说,薛白才是主谋。”
  “我没这么说啊!”
  元载拿出了一些供状,道:“这是杨光翙的证词,指出薛白拉拢军中大将、逼反安禄山;这是河北百姓的证词,称见到了他们自立光武军;这是颜季明招募的私兵兵册;还有这个,是袁履谦受的伪朝官袍……证据确凿,狡辩得了吗?”
  杜五郎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干脆闭口不言。
  “你招或不招,不重要。”元载道,“这是谋逆大罪,不缺你一个口供。”
  “啊?那你还问我。”
  元载上前两步,俯到了杜五郎耳朵边,小声道:“圣人只想知道一件事——薛白,是不是废太子瑛的儿子?”
  “什么?”
  元载仔细地观察着杜五郎的眼神变化,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但你豁然明白了是吗?”
  杜五郎确实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何薛白有那样从容自若的不凡气质?为何薛白与两个阿姐总有许多秘密?这一刻,就连他都认为元载所说的是真相。
  “你我相识一场,让你死前少受些罪。”元载懒得再审,高声道:“押到独柳树狱,等待斩刑!”
  杜五郎早听过独柳树狱的大名,自知此次再无生机,不由道:“杀我不要紧,可颜季明、袁履谦是无辜的,他们……”
  “放心,他们会与你一起处斩。”
  ***
  陕郡。
  这里地处于长安、洛阳之间,位置特殊,因此许多名臣都曾担任过陕郡太守,比如韦坚、李齐物。
  后来的陕郡太守则是窦廷芝,叛军杀奔而来时,窦廷芝直接就奔逃回河东老家了,当时官吏皆散,高仙芝从洛阳退守陕郡之后,担心潼关兵力不足,叛军绕过陕郡夺下潼关,则长安危险,只好匆匆退守潼关。
  腊月,历任太守修缮过的衙署大堂已没了原本的风雅,到处都是酒坛子,以及叛军抢掳来的赃物。
  安庆绪眼圈很黑,坐在那显得忧心忡忡。
  他已经陷入绝境了,西边是二十万唐军杀奔而来,东边的洛阳已失守,连他阿爷都被擒了。虽有十余万边军骁骑在手,可粮草已撑不得几日。
  正饮着酒消解心中的烦躁,平冽快步进来,道:“二郎,阿史那从礼到了。”
  “我去见他。”
  安庆绪以一种破罐破摔的态度丢开手中的酒坛,大步向外走去,远远见到阿史那从礼,便觉对方有些无精打彩。
  “怎么?阿爷果真被捉了?”
  “是。”
  “还能救吗?”
  阿史那从礼摇了摇头,叹道:“二郎,降了薛白吧。”
  “嗬。”安庆绪道:“你来便是与我说这个?我还有十万精兵在手!”
  “我阿兄也想吓唬薛白,可不起作用。摆在面前的就是,我们的大军陷在秦岭黄河之间,无地可进、无路可退,要不了几日,粮草用尽便要大溃。”
  “可降了又怎样?我们已经反了,昏君还会放过我们不成?!”
  “故而不降昏君,我们降的是太子李琮。”
  安庆绪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何意。但他首先考虑的不是摆在眼前的局面,而是有些羡慕李琮。
  他近来有一个想法藏于心中总是没说出来——倘若安禄山是死了,而非被擒,局面反倒还好些。
  如今再看李琮,让人有一种“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之感。
  回过神来看眼前的局势,暂时投降似乎已是唯一的办法,助薛白扶太子上位,到时新君即位,难免要拉拢他们这些将领,也许还能谋一个回到范阳的机会。
  “哥舒翰呢?”安庆绪问道。
  “薛白早在陇右军中做了安排。”
  安庆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条件还需我亲自与他谈一场。还有,我得见到我阿爷。”
  他们做事干脆果断,既有决议,阿史那从礼立即便往薛白军中回报。
  双方互派使者,很快议定,在黄河峡谷中让安庆绪与安禄山相见,共议投降事宜。
  至此,叛乱几乎要很快终结了。
  安庆绪对着锃亮的刀面稍稍整理了仪容,换上一身白袍,披头散发,无精打彩地走出了大营,看了看天空,只见冬日萧索。
  “出发吧。”
  队伍启程不多时,身后却有马蹄声追来。
  “二郎!”
  安庆绪回过头看去,却见来的是张通儒。
  张通儒原本还在崔乾佑军中处理军务,在冬日里赶路赶得满头大汗,上前匆匆道:“二郎且慢,事有转机。”
  “嗬?”
  安庆绪不信事到如今还能有何转机,但还是驻马听张通儒细禀。
  “此前,崔将军便留意到唐军的哨探似有两批人,他遂亲自率人前往截杀,果然,一批是哥舒翰所派,而长安却也派了一批哨马随时打探潼关战事。”
  “为何?”
  “必是昏君不信任哥舒翰。”张通儒道:“崔将军便利用此事,往潼关派遣内应,唐军互不统属,果然未曾发现。原本是打算等适合的时机打开城门,此番却发现了一桩隐秘军情,或可借此大败唐军。”
  安庆绪犹无信心,道:“只怕难啊。”
  “事在人为,唐军虽二十万,乌合之众,号令不齐,更兼勾心斗角,我方精兵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张通儒一把拉住安庆绪的缰绳,道:“只请二郎再等半日,必有结果。”
  ***
  黄河峡。
  大雪中,胡来水抬手一指,道:“对岸便是我的家乡,平陆。”
  薛白驻马望去,这段黄河水流湍急,在寒冬腊月里还未结冰,依旧是波涛汹涌,而平陆县则于风雪中隐于对岸。
  “天宝元年,李齐物开黄河三门漕运,我爷娘便是死在黄河里。但李齐物从河中挖出古刃,上有‘平陆’二字,反倒献了祥瑞。”胡来水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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