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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1050节

  耳边传来了呼唤声,李琮顿时惊醒过来,目光一看,是皇后窦氏。
  “大郎,回长安吧。”窦氏劝道,接着就小声地把她听到的形势都说了。
  待得知周智光已死、郭子仪已到城外相迎,李琮脸色灰败,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正要做决定,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惊呼声。
  “出事了!”
  夫妻俩已是惊弓之鸟,当即便认为是薛白或郭子仪派人杀进来了。
  但接着,有几个宦官匆匆引着两名官员进来,禀道:“圣人,窦文扬反了,正在外面大肆杀人。”
  “怎么会?他怎么敢背叛朕?”
  这般深刻的问题,那两个官员愣了愣才回答道:“这奸佞权欲熏心,蒙蔽圣人,隔绝圣听,现今他走投无路,已然疯了。”
  接着,他们又道:“臣等奉郭元帅之命,前来迎圣人归长安,敢以性命证保,定护圣人无恙,请允臣等保护圣人离开。”
  听得这平静诚恳的语气,李琮也反应过来,忙道:“快带朕走。”
  一行人还拾掇一番,才出了门,迎面竟见到满脸是血的窦文扬从对面的院门处进来。
  原本,李琮还对“窦文扬反了”这句话有所怀疑,此时一见,瞬间吓得六神无主,催促已呆愣在那的官员道:“快啊,带朕走。”
  “圣人,这边走。”
  前方,窦文扬也看到了李琮,连忙喊道:“圣人!奴婢在这里啊!”
  李琮当然知道他在那,动作更加迅速地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逃。
  “谁敢挟制圣人?拦住他们!”
  窦文扬大怒,一边下令,自己也拔腿去追,嘴里不断劝说着。
  “圣人可莫听了那些官员的花言巧语,他们把你哄回长安,是要加害于你啊。”
  然而,任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李琮却是头也不回,遇到禁卫,竟还喊道:“快,为朕拦住叛逆!”
  窦文扬此时才意识到,圣人口中的“叛逆”竟是自己,大感冤枉。
  “圣人,是奴婢我啊!”
  “圣人,奴婢分明是奉你的旨意,怎么会是叛逆?”
  “圣人难道忘了?是你告诉奴婢薛逆独断朝纲、手握大权,是你让奴婢设法除此逆贼,如今他监国掌权,下一步就是要行废立之事了啊!”
  “圣人,你现在是在逃向薛逆,你知不知道?!”
  “圣人,别跑了,奴婢需要伱来主持大局。”
  “圣人,求你别跑了。”
  眼看怎么劝都劝不动李琮回头,窦文扬越来越怒,终于,怒火像是在他胸膛里爆炸了一般,他鬼哭狼嚎地怒吼起来。
  “别跑啦!”
  李琮还逃。
  窦文扬怒极,抢过一把弩,对着拥簇着李琮的护卫的背就射过去。
  可惜,他准头不好,没能射中。
  如此一来,李琮更是胆颤心惊,加快脚步,迅速穿过院子,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一众禁卫之后。
  “圣人!”
  窦文扬最后悲呼了一句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他看不到前方混乱的景象,在他的眼里,天地之间是一片虚无的旷野,根本不知前路在哪。
  他是如此的茫然无措。
  往日虽然权焰熏天,可事实上呢?从他被阉那一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皇权的附庸,是天家的家奴。
  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奴婢,就像是丧家的狗、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根的野草,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还体会到了命运的讽刺与嘲弄,他为圣人除叛逆,到最后自己却成了叛逆。
  在圣人所有需要他的时候,他都陪着,可他唯一需要圣人的时候,圣人竟毫不犹豫地逃,投入了叛逆的怀抱!
  “懦夫!”
  窦文扬冲着李琮的方向痛骂了一句。
  他不过瘾,于是又骂了一句。
  “没种的男人!”
  骂完之后,他自己反而先哭了。
  泪水决堤而下,把他脸上的血冲得惨不忍睹。
  “窦公,我们逃吧,小人这就去接小郎君。”
  窦文扬并不在乎养子窦余,他有权势时可以逼人把儿子过继给他,可当他失了势,难道干儿子还会为他养老送终吗?放屁,根本不可能。
  他没有根,逃到民间隐姓埋名,有什么意思?
  “不逃,走,随我去找太子!”
  阉人永远只能依附于圣人,可圣人却可以不是同一个人。
  ***
  此时,李俅也已经听说了薛白监国以及后续的种种消息。
  他的关注点却与李琮不同。
  李琮在乎的是回了长安是否能平安,他却是第一时间脱口而出道:“自古除非太子,谁还能监国?”
  “殿下,圣人已然出城了,你也快走吧。”
  “我不想……”
  李俅正说着,一转头就见到窦文扬冲了进来。
  他被那张可怕的脸吓了一跳,惊愣在那半晌,甚至没能听到窦文扬在说什么。
  “你,造反了?”好一会儿,李俅才问道。
  “不是奴婢反了。”窦文扬忙道:“是薛逆反了,他要抢了殿下的诸位,殿下甘心吗?”
  李俅当然不甘心。
  一直以来,他是唯一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凭什么到最后却是他失去的最多。
  窦文扬看着李俅的眼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慢慢拉住了李俅的手。
  “奴婢带太子走,我们还有机会。”
  李俅有些犹豫,这一刻有种种情绪泛起。
  他以前真的对李琮重用宦官的行为很不解、很反感。那些阉人像藤缠着树一样,盘虬在天子权力之上,看起来就像是要勒死天子,又像是蛇勒着脖子,让他感到恶心。
  他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第一件事就要扫除宦官干政之弊。甚至还没等到登基他就凭着心中的正气,与朝臣们合作,开始站在了宦官的对立面。
  但是,当有人威胁到他的皇权,最迅速、最坚决地站到他身旁的,恰恰就是宦官。
  李俅呆呆地看着窦文扬那张可怕的脸,看着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渐渐牵住了自己,没能躲开。他一个激灵,仿佛感受到了命运,那重蹈覆辙的命运,他无力逃脱。
  他预感到自己必将又是一个庸弱之君,对自己感到无比的失望,几乎要哭出来。
  可偏偏,他无法抗拒,既不能忍受权力的诱惑,也不想就这样接受失败。于是,被拉着走了一步,又一步。
  李俅就像一个玩偶般被窦文扬牵出了行宫。
  已有人牵着马匹等候在外面。
  “殿下,快上马!”窦文扬表现得很忠心,亲自要扶李俅上马。
  “周智光送我的骏马。”
  李俅想到了自己的神驹能派上用场。
  窦文扬竟也依他,连忙吩咐道:“快,去把殿下的马牵来。”
  然而,他的心腹部将竟是道:“用不到了。”
  “什么?”
  “卑职说,用不到了。”
  随着这一句话,窦文扬背上一痛,已被重重砸倒在地。
  ***
  “斩奸宦!”
  “斩奸宦!”
  山呼海啸的呼声响起。
  窦文扬抬头看去,前方是皇城朱雀门壮观的城楼。
  他眯了眯眼,凭直觉能分辨出薛白就在那上面观刑。
  也对,这是收买人心的举措,薛白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再回顾四周,窦文扬发现,自己的党羽们也都被押来了,王守诚、杨孜恭……个个都是在李琮身边一度手握重权的人物,看来今日的行刑场面将颇为盛大。
  窦文扬不怕死,觉得早死早托生,只希望下辈子自己的命能不再这般苦。
  然而,听着那宣读自己罪状的诏书,听到后来,竟还有“交构东宫,举兵谋逆”之词,他愣了一下。
  无论薛白如何诋毁他,列出多少十恶不赦的大罪,他都有所预料,可对太子明显是诬陷啊。
  “这乱臣贼子。”
  窦文扬骂了一句,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堵住嘴。
  那他势必不会让薛白称心如意,当即撒开了喊,发疯了般地大吼。
  “薛逆!谁忠谁奸自有天在看!”
  随着这话,窦文扬干脆把薛白如何让天子不安、自己又是如何殚精竭虑地辅佐天子掌政这些事一股脑地喊出来。
  他身后围观的百姓们不由爆发出了一阵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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