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学校琴房里,在马林巴前肆意挥洒鼓棒时,灯光下那漂亮的臂膀。
  山谷里,在他已经可以平静的与绝望相处时,头顶上忽然有人打破了黑暗,向他伸出了手。
  还有那双天地不怕明亮的眼睛,真诚且坚定的对他说:“你好好活着,以后我来陪你。”
  梦里他又见到了方黎意气扬扬的站在了舞台上,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头发精神的向后梳起。
  灯光下,方黎从容不迫的朝身后的自己点了点头。
  随后,蒋沐凡指尖下响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伴随着马林巴那仿佛是从天上来的空灵的音色。
  那是在校时,方黎找蒋沐凡帮他完成的一次作业,马林巴和钢琴协奏的一首《自由探戈》。
  方黎曾说,他和蒋沐凡协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就好像是两个爱的热烈,却触不可及的恋人,只能彼此隔岸相望,用眼神来拥抱。
  难得正经的方黎,那时的话好像竟要成了真。
  蒋沐凡昏昏沉沉在方黎颈窝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是被方黎叫醒的。
  因为方黎的白细胞太低,所以每天不但上午要打一针升白针,还要吊双份的头孢和阿昔洛韦,各种抗炎抗菌的药物。
  这种药物一般都会伤胃,方黎一早就被胃里翻滚的酸水折腾醒了。
  蒋沐凡见人要吐,顾不上一晚上扭曲的睡姿带来的脖子痛胳膊麻,翻起身就要去扶。
  “你坐着,不管我。”方黎沙哑着声音,按住了蒋沐凡伸来扶他的手,起身要往厕所走。
  见方黎颤颤巍巍的起身,蒋沐凡看不下去了,他从床底拿出了一个盆子,接到方黎身前。
  “别动了,吐这里我来收拾。”
  其实方黎化疗以来没少吐过,医生护士从来都说让他避免一个人上厕所,怕人晕倒,所以蒋沐凡手里的盆是专门为方黎准备的。
  平时都用的好好的,今天方黎就不愿再用了。
  最近两日方黎的暴躁和不安,蒋沐凡能猜到也能理解。
  他耐心的看着方黎,柔声道:“小心点别摔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方黎忍着难受没吭声,径自朝厕所走去。
  蒋沐凡不敢太刺激他,只能任由方黎独自往厕所走,自己跟在身后小心的护着。
  好在方黎没任性的把蒋沐凡关在门外,一进厕所就抱着马桶咳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呕出来。
  差不多把胃都掏空了,方黎眼前一黑差点没站起来,蒋沐凡赶紧上前抓住了方黎的手臂。
  “我自己来!”被蒋沐凡碰到手肘的瞬间,方黎像是触电了一般,低吼道。
  “你稍微一使劲儿就骨折,来什么来,别闹。”蒋沐凡皱眉道,不由分说的将人从地上小心的拽了起来。
  被迫起身后,方黎甩开了蒋沐凡的手,不再看蒋沐凡一眼。
  见方黎安全坐上床之后,蒋沐凡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学生一样,坐到了方黎对面跟他讲起了道理:“任明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良好的心情...”
  “你能做到吗?”方黎打断了蒋沐凡的话。
  “......”蒋沐凡搓了把脸,“你不做又要怎样呢?”
  方黎沉默片刻,低着头哑着嗓子说:“我讨厌被你照顾,讨厌...被你无底线的惯着。”
  而后他抬起了那双眼眶发青的眸,苦笑了一声:“希望都没有了,还怎么笑得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蒋沐凡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着有些害怕。
  “安安走了。”方黎说的云淡风轻,“昨晚九点四十,肠道突发大出血,没熬过去。”
  ……
  “安安走了”这四个字传到蒋沐凡耳朵里的时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千军万马的爬向了他的头皮里,冲的他差点没坐住。
  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黎靠在床上:“我晚上给安安发消息,看他有没有好点,最后是他妈妈给我回复的,说安安已经不在了。什么异体移植是唯一出路?都他妈是放屁。”
  “方黎...”蒋沐凡担心的唤。
  方黎呢喃道:“下一个,就是我了罢。”
  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片刻之后,方黎支起了身子,忍着不住颤抖的声音:“蒋沐凡,我有事要跟你说。”
  “......”
  蒋沐凡整晚都在把自己当做是一个装睡的人,什么都当做没看见,什么都当做不知情。
  他想也许方黎还能像从前一样挡在他身前,把这件事情好好解决之后,再次坚定的回到他身边。
  但现在方黎要亲自来叫醒他。
  蒋沐凡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不要去听,泪水不受控的汹涌而出。
  绝望快要在方黎眼里藏不住,他一字一句艰难的说:“我妈今天来,接我走。”
  “就到这儿吧,我们...”方黎忍着痛,伸手抚上了蒋沐凡的脸,“你好好活着,我要是能活着,就回来找你。”
  蒋沐凡此时已泣不成声,他将方黎的手牢牢抓住。
  “我讨厌被你无止无休的照顾着。”方黎强压着哽咽,“别再为我受苦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躲不过也逃不掉,又无法解决的事情。
  安安的突然离世,成了方黎决定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
  蒋沐凡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的始料不及,不在计划内,好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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