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江翎听了,愉悦地眯着眼:“尝试而已,人生是该多去尝试的。能不能成谁又说得准呢,是吧?哥。”
舒淮闻言,头微微低垂,有意避开江翎犀利的目光。心中暗想,分别已有小半年,他隐约感受到,与江翎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变化。或许是江翎的成长太过迅速?毕竟在杭州生活的他,家里大多数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偶尔和同学去ktv唱唱歌。明面上江知礼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恐怕也只是负责经济方面,万万别指望江知礼把心思花在关于江翎思想精神上面的教育。
再过不久,小翎就将迎来十七岁的生日。
见舒淮沉默不答,江翎也并未强求,转而掏出手机,翻阅起早已准备好的重庆旅行攻略。
山城的坡道曲折,十分考验体力,不知哥哥的运动鞋能否应对自如;而重庆的冬日,寒风凛冽且异常干燥,哥哥的皮肤敏感,冬天必须涂抹宝宝霜,不然微笑都只能小心翼翼。虽是他主动提及要来重庆,说是要品尝地道美味的重庆火锅,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明明肠胃不好又爱吃辣,稍有不慎便会胃痉挛,幸好随身携带了药物,足以应对不时之需。不过还需要注意蘸料中的小米辣,以往他就总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添加,吃了又上吐下泻。
当飞机缓缓降落在江北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来到期待已久的城市。
江翎在负一楼迅速叫了一辆出租车,车身是鲜亮的黄色,舒淮觉得颇为新奇。
“真的和网上说的一样,黄色的法拉利出租车!”舒淮望着穿梭的车流,不禁感叹道。
“确实好看,与四川绿悠悠的出租车截然不同。”
江翎笑着举起手机,定格下出租车和舒淮的侧颜。
抵达酒店,已是夜幕低垂的八点钟。正逢寒假,难免交通拥堵,路上差不多堵了半个小时,期间舒淮小眯了一会儿,车子颠簸,江翎怕他撞到头,一直用手护着他。
订的酒店位置绝佳,开窗即见洪崖洞的灯火辉煌,十八梯的古老韵味,以及千厮门大桥的雄伟身姿,着名景点尽收眼底。房间内,卫生整洁,设施齐全,尤其是浴缸,泡澡的同时还能欣赏窗外美景,享受前所未有的惬意。
因为是二人第一次出远门,江翎在订酒店这上面也花了不少心思,怕舒淮有不好的体验。尽管舒淮年长几岁,但在某些方面却如同孩子般挑剔。第一次的尝试,无论是美食还是风景,满分十分都必须得个八分,否则很难得他二次喜欢。
踏入房间片刻,江翎轻车熟路地将行李中的衣物一一取出,细心地整理着,仿佛是在布置一个临时的温馨小窝。
弄完行李,他闻了闻自己的衬衫,轻叹一声,对身旁的舒淮说:“哥,我身上出了汗,好难受,我想先去冲个澡。”
舒淮点点头,示意他先去,拿出手机说:“我先回一下消息。”
江翎的好奇心被勾起,不由自主地凑近舒淮,问道:“谁发的消息?”
舒淮微笑着解锁手机,屏幕上企鹅的图标跃然眼前,他轻触屏幕:“是柳璟发来的。”
江翎敛眉,面色稍沉:“都寒假了他还找你?难道你们大学还有寒假作业需要组队完成?还是说,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连作业都不会做了,得找你这位好室友求救?”
舒淮闻言,不禁被江翎的阴阳怪气逗笑,他抬头看了江翎一眼,眼中的宠溺满溢而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轻笑出声:“他啊,就是问问我到重庆没有,毕竟他外公外婆也是土生土长的重庆本地人。”
江翎轻轻挑起一侧眉梢,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哦?还说什么了?”
“说是他打算过几日前往外婆家小住,顺便问问咱们是否能在哪不期而遇,来个偶遇什么的。”
“哼,谁要跟他来什么偶遇。”江翎冷哼道,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舒淮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目光却未离屏幕,随意说道:“不碰面就不碰面,你不想看见他就算了,我没意见。但话说回来,他要真热情相邀,我也不好意思下他的面子直接拒绝,毕竟,他本性并不恶劣。”
江翎心中暗忖,这家伙都快贴你身上去了,你还在这儿“本性不坏”,心宽得跟海似的。不对,我得纠正自己这荒谬的想法,哥可不是对同性恋有偏见,只是……万一他真有那么点倾向,那岂不是成了块香饽饽,容易招来不必要的桃花?而且,他记得哥上初三就已经收到过同校男生的情书了,当时可是零几年,哥的身边就已经有同性恋出没了。不妙,这情况,相当不妙。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舒淮,将下巴轻轻搁在对方的颈侧,探头欲窥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你回了些什么?”
舒淮的手指已离开了键盘,屏幕逐渐暗淡:“还没回复呢,不急这一时。你不是嚷着要洗澡吗?说是一身汗,这季节又不是寒冬腊月,怎么热得出了汗?”
说着,舒淮的手自然而然地探入江翎的内衫,指尖触碰到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验证了江翎的话。
“飞机上暖气足,下来后又一阵寒风,现在又回暖了,身体自然就调节出了些汗。”江翎解释道。
舒淮闻言,二话不说便推着江翎往浴室方向去:“快去冲洗一下,这忽冷忽热的天气最容易让人着凉生病,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江翎被推着走,手里还抓着换洗衣物,差点没笑出声,心中暗道:若我真生病了,不知谁更难受呢。
随着洗漱间内潺潺水声悠然响起,舒淮才放心地又打开手机,指纹解锁,画面悠然跳转至与柳璟中断的聊天界面。
刚才江翎的目光如影随形,舒淮不敢轻易回复柳璟的信息。
柳璟简单问候了几句,紧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奇异问题打破了宁静——“舒淮,你弟弟平常用QQ聊天吗?”
“很少,怎么了?”舒淮回复,字里行间透露出不解。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想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柳璟的回答看似云淡风轻,却让舒淮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有什么事情找他吗?”舒淮眉头微蹙。
对柳璟不明就里的请求无厌恶之感,却也难掩心中的戒备与疑惑。毕竟,对于柳璟的性取向他虽不置可否,但对方莫名其妙的请求,还是让他不禁拉响了心中的警铃。
“没事,就是我回学校之前会去一趟杭州办点事,到时候可以请他吃个饭,毕竟他是你弟弟嘛。”柳璟的解释,粗略一想合情合理,却让人难以捉摸其真实意图。
舒淮觉得柳璟的理由听起来有点牵强,加之他风流成性的名声,以及自己对他一贯的保留态度,让他不禁猜测:难道柳璟的目标,竟转向了自己的弟弟?这个想法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气闷。
“等我问过他本人意愿再回你吧。”舒淮最终回复,既不失礼貌又巧妙地保留了余地。
“好的,谢谢你哦。”
江翎在浴室中磨蹭了足足半个钟头,出来时表情带着些许不满,舒淮问他怎么了,他向舒淮抱怨着不喜欢对酒店沐浴露的味道。舒淮问他是什么味道的,江翎说了个美妆品牌。宋清芷钟爱的一个品牌,其品牌名下的一家子公司同她就职的公司常有合作来往,因此家中堆积了不少同款系列的产品。其中有款女士沐浴露,被誉为“情场利器”的“斩男香”,而对应的男士系列却鲜为人知。
“哦,我待会儿也试试。”舒淮随口应着,从江翎刚归置好的衣物中抽出了自己的睡衣。
江翎半干的长发随意地搭在额前,他俏皮地凑向舒淮,带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哥,你先闻闻看。”
瞬间,一股独特的木质花香钻入鼻腔,柠檬的酸涩夹着薰衣草,让舒淮的动作不禁一顿,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少年身上。少年的气质干净而纯粹,额前的发丝轻轻垂落在精致的眉骨上,往上而去是一双深邃的眼眸。舒淮发觉,江翎似乎又长高了些,相较于半年前的身量,估计现在快有一米八了。
手中的睡衣险些滑落,舒淮迅速回道:“嗯,这味道也还行吧,没多难闻吧。”
江翎保持着靠向他的姿势,垂着眸子不说话时像只可怜的流浪猫。
江翎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故意道:“哥,你再靠近点闻嘛。”
舒淮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已经闻到了,我该去洗澡了。”
见计谋未得逞,江翎索性直接靠了上去,眼中闪着狡猾的光芒:“可是我的睡衣是用家里常用的洗衣液洗的,你再闻闻?”
舒淮无奈,只好抬手轻抵在江翎的肩头,说:“真的闻到了。”
掌心下,是少年透过睡衣传递过来的温暖体温。
“好吧,那你快去洗吧,我来点外卖。”江翎终于放过了他,转而拿着手机打开饿了么。
“好。”
舒淮垂眸看了一眼江翎方才想要拉自己的手指,三步并作两步往浴室走去。
洗漱完吃过外卖,两人躺在宽敞得足以容纳三人的大床上。然而,半年没见哥哥的江翎哪里肯乖乖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硬是要往舒淮身边挤,让舒淮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他轻声说了几句,试图让江翎安分些,却不料对方立刻拉下了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之后对他的搭话也充耳不闻。
舒淮回消息的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江翎,对方冷冰冰的神色,显然是因为刚才的亲密被拒而心生不悦。
许是察觉到舒淮的目光,江翎气闷地转过去,背对舒淮躺着。
舒淮的心头缠绕着无法消解的郁气,他渴望弟弟慢慢戒掉对自己过分的依赖,毕竟那些曾经旁若无人的亲昵行为,已经跨越了他们成长的界限。
他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的一角,缓缓向江翎靠近,直至额头轻轻抵上了弟弟温暖的背脊,一个小小的动作,似乎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不变的守护与距离感的微妙调整。
小翎,不再像孩童时候爱用泪水讨伐哥哥。半年的时光,虽偶有搁着屏幕两端的争执,却也不过是因为舒淮回复得不及时,几句温柔的抚慰便能轻易化解江翎的小情绪。面对面时,江翎更是直截了当,将喜怒不加掩饰地显露在面上,目的只为换取舒淮的心软和低头。他们之间,无需复杂的逻辑与对错,只有彼此的情绪共鸣,江翎不开心,舒淮就要哄,江翎高兴,舒淮也跟着高兴。
舒淮轻唤一声“小翎”,带着无奈,温柔的嗓音在静谧中回响。良久,才换来身前人轻轻的“嗯”。
“柳璟,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舒淮本想按下此事不提,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沉默再次登场,直至江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身体,冷淡地问:“为什么?”
舒淮心中一紧:“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说他过段时间会去杭州办事,想顺道请你吃饭。”
他说完觉得有些挫败,突然意识到今晚的江翎似乎会比往常更难哄。
江翎猛地坐起,直视着侧卧的舒淮,眼神不甘,赌气道:“你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舒淮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他轻轻仰头,任由自己漂亮的眼睛捕捉着江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眼里隐隐泛红。
江翎见状,轻轻覆上舒淮的眼睛,声音很轻:“别看我,哥哥。”
舒淮的睫毛在他掌心轻颤,如同脆弱的蝴蝶翅膀,每一次扇动都触动着江翎的心弦。
两人安静片刻,江翎的眼睛也有些泛红,视线从舒淮精致的下巴滑落到嫣红的嘴唇,心中涌动着不可言喻的情感。他低下头,在舒淮的下巴上轻轻落下一吻,尔后感受到舒淮身子立时就僵住了。
“哥,你想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吗?”——你想把我推给别人吗?
舒淮很急地喘了几口气,哑声道:“你不愿意我就不给。”
江翎忽而吃吃笑道:“我不愿意。”他移开手掌,复又躺回去,同舒淮面对面,四目相对。舒淮很快地垂下眼睛,睫毛轻巧地落下,下巴的线条温润,刚被闻过地方像是烙下一个印记,隐约发烫。
“我不愿意。”江翎又重复了一次,“我也不愿意你给别人你的联系方式,哥。”
舒淮低声嘟囔:“其实并没有人问我要。而且,我也不想给他你的电话。”
他在学校的社交圈简单而纯粹,除了同社团的几位同学和宿舍室友,并无更多交集。至于柳璟,不过是个热情过度的室友罢了。
江翎听罢,显然对柳璟已心生厌恶:“我早就说过他不是好人,我很讨厌他。我去接你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都让我很不爽,现在又来打听我的联系方式。”
舒淮闻言,轻轻颔首,认同道:“确实。”
江翎眉头一挑,略带不满:“你都赞同我的说法了,干什么还要和我说这件事,直接拒绝他就好了。”
舒淮内心暗自懊恼,恨不得时间倒退,收回不该提及的话题,心中暗骂自己多此一举。
“因为我回复他会问问你意见,答应了不好撒谎吧。”舒淮无奈道。
“不准对我撒谎,对外人当然可以不用太诚实。”江翎说。
舒淮抚摸江翎的发梢,说:“好。”
他想,慢慢来吧,他觉得现在江翎长大了点,但又觉得还是很幼稚,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所以才会时不时耍耍小性子。
“哥,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多招人喜欢。”
江翎按了按他刚吻过的地方,舒淮连忙按住他的手指,说:“别人的喜欢又不关我事。”
江翎:“我呢?”
舒淮松开他的手指:“你是我弟弟。”
舒淮的指尖在江翎的发丝间穿梭拨弄,细心而温柔地梳理散落的碎发。
他觉得自己心中好似交织着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矛盾和挣扎无所遁形。他既希望同江翎拉开适当的距离,又深恐刻意的疏离会侵蚀掉他们之间珍贵的亲密无间。每当江翎不经意间展现出亲昵的姿态,他想躲,却又被其紧紧牵引,如同陷入苦苦暗恋的少年,在爱意与挣扎之间徘徊。
江翎纠正他:“哥,我们现在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面了,法律意义上不算兄弟关系了。”
“就算不在一个户口本,我也仍然是你的哥哥。”
“也可以不是。”
此话一出口,室内更静了,两人看着彼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舒淮稍抬眼睑,对上江翎的眼神,只觉对方眼里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池水,分明唇角带笑,却让人如坠寒冬。
曾有人讲过:我仿佛是你口袋里的怀表,绷紧着发条,而你却感觉不到。舒淮觉得,怀表一直挂在他们两个的空间之上,滴答滴答作响,江翎听得入神,也觉悦耳;但舒淮觉得怀表声音大了些,或许是秒针转得过快,他想拆下表的背壳,又不知如何下手,于是日复一日地承受其中。
“我只能是。”良久,舒淮道。
“你如果想不是,我们就可以不是。”江翎的眼里这会儿又似有火,舒淮觉得自己被烧得慌。
江翎见他不说话,又叫了声:“小淮。”
像是江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禁词,舒淮惊得慌忙去捂他的嘴,他不敢看江翎。
江翎的眼睛,又黑又深,如夜下的海水,去而复来,来而复去的流动。而他是走上海盗船踏板的俘虏,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海。
江翎拉下他的手,顺势拥住,吻其手背。舒淮叹了口气,挣脱他,背过身去,缓缓道:“睡觉吧,明天要出去玩呢。”
他看不到身后江翎的眼神,所以他不知道,江翎此时的眼神阴鸷而狂热,意欲无视道德与良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咬伤他,肆意地追逐着自己的私欲。
翌日一早,舒淮率先醒来,昨晚他睡得不太好,做了个离谱的噩梦,梦见自己和江翎出生在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旧时代,二人不再是相依相伴的养兄弟,而是邻家竹马,情愫暗生,却在禁忌的爱恋曝光后被推向了绝望的深渊。在旧时代,人们思想陈旧,认为同性恋不仅是一种精神疾病,而且具有传染性。
在梦中,他看着江翎淹死在他面前,他在水里挣扎着要去救他,奈何身上束缚他的绳索愈发紧绷。
他在梦里无声的呐喊:我不爱他了,求求谁来救救他,救救我的小翎,我答应你们,我不爱他了。
噩梦中的可怕场景和声音在他醒来后仍然萦绕在耳畔,舒淮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江翎仍然无知无觉地躺着,只是不太安稳,微微皱着眉,像是睡梦中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
舒淮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褶皱。
他会有什么烦恼呢?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没长大,自己可不能跟着任性。
江翎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室内空寂,唯有浴室传来潺潺水声。他拉开窗帘,重庆的寒冬,冷风中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与湿润,能洗净一切尘埃。
舒淮从浴室走出,正对上江翎整装待发的身影,他的自然与从容,似乎昨夜的一切只是自己心海中的一场波涛汹涌,谁也不会去刻意提起。
江翎催促他也快点收拾,好去楼下吃免费早餐,他订酒店就特地问过,他们家的自助早餐种类繁多,其中很多都是两人从小就爱吃的。
“你快去洗漱,不着急,大不了我们出去吃。”舒淮安慰他,心想你现在知道急了,刚叫你好几次你都不愿醒。
“不行,酒店的免费早餐里面有蟹黄小笼包,你最爱吃的。”江翎一面说一面奔向洗手间的方向。
舒淮唇角微勾,心里却堵得厉害。
二人吃过早餐便打车去洪崖洞。寒假期间,这座城市的脉络仿佛被无数游人的欢声笑语所充盈,人潮涌动,宛如全国十三亿人口在这一刻全都汇聚在了重庆的每一个街角巷尾,热闹非凡。
人群之密,犹如冬日里一团厚重的棉絮,纠缠难解,让人每行一步都需奋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缓缓前行。江翎与舒淮,一前一后,在这拥挤人海中穿梭。江翎习惯性地伸出手拉住了舒淮,舒淮也回以紧握。直至踏上横跨水面的千厮门大桥,望着悠悠江水,舒淮恍然意识到二人相握的手,面上一热,连忙抽回了手。
此时他只觉得桥上闲散的路人不约而同地聚拢,在欣赏江景的同时,也投来了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让舒淮心中莫名生出酸楚与不安。
“哥,牵着吧,人这么多,别走散了。”江翎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再次试图拉他的手。
舒淮却轻轻避开,强作镇定地说:“没事,桥上人没多少,不会散的。”
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波澜,目光掠过江翎,继续前行,却未察觉到弟弟眼里一抹难以言喻的阴郁。
江翎紧随其后,心中不甘,一次次尝试去牵他的手,却又一次次被舒淮的回避所击溃。舒淮在今早梦醒后便暗自下定决心,为了两人的关系能够重回正轨,他必须做出改变,学会拒绝,学会控制那些不应有的念头。他相信,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半年、一年,乃至更久,只要坚持,或许分开时间久了,江翎总会意识到,那份超越兄弟的情感,不过是青春期的懵懂与冲动所致。
行至千厮门大桥,舒淮提议坐船游江:“我们要不要也去试一试?”
“不了吧,好多人排队。”江翎扫了一眼,排队的人如一条长龙在地面摇摆。
舒淮转而提议拍照留念:“小翎,你背对着河面站着,我给你拍张照片。”
“我们一起吧。”江翎坚持要两人同框。
于是他们肩并肩,头靠头,定格了当下这一刻的温馨与默契,时间都为之静止。然而,快门声落,舒淮又迅速恢复了距离,江翎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们合影留念,照片是瞬间爱恋的尸体切片。
一路上,舒淮刻意保持着界限,江翎怎会不察?昨晚的对话,似乎并未如他所愿敞开心扉,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微妙了。每当舒淮的目光不经意间同他交汇,又匆匆逃离,江翎的心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渴望再次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将这份疏远彻底打破。
二人行至大桥的另一端,人群再次汹涌,舒淮猛然回头,却发现江翎已不在视线之内。那一刻,他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慌乱不已,环顾四周——没有江翎的身影,紧张的情绪在他每一根血管中弥漫,他懊恼刚才对江翎牵手的拒绝。只是牵个手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兄弟不都是会牵手的么。而且在人潮拥挤的当下,兄弟相牵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的想法坚定,一心把关系拉回正轨。
舒淮解锁手机屏幕,翻到江翎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拨号键,一次又一次,却如同石沉大海,无人应答。也是,周遭人声鼎沸,似万千浪潮,淹没了手机铃声微弱的呼唤。短信编辑了又删,他心中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蓦地,一股温柔的力量自左侧袭来,舒淮的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攥住,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又在瞬间感受到熟悉的安心。
他缓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江翎的身影。
江翎望着他,眸光温柔。
舒淮的心潮如同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终于归于平静。他静静地凝视着江翎,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个动作——他紧紧抓住江翎的手,十指相扣,紧得仿佛害怕再次失去。
江翎低头,目光地落在两人的交握之处,眉眼弯弯,轻声道:“好多人,都把我们挤散了。”
舒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江翎开合的唇瓣,很认真地看着他,眨着眼睛,似在确认,又如回想,良久才在喧嚣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江翎拉着舒淮,在栏杆边停下脚步,凝神望他片刻,缓缓说道:“抓紧我的手就不会走散。”
舒淮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努力克制着想要将江翎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