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要我死还是爱我
一向自持冷静的舒淮被江翎的话气得几乎情绪失控,手掌不由自主地扬起,险些就要落在江翎的脸上,他万万没想到,江翎竟能说出如此荒谬之言。
他看着江翎艳若桃李的白皙面孔,巴掌最终还是没落下去。江翎实在太漂亮了,他下不去手。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你都已经高三了,上学是过家家?你说不去就不去?!”舒淮忍无可忍,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还有,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在谈恋爱了?你疑神疑鬼也要有个依据。”
江翎毫不退缩,眼睛危险地半眯着:“没谈恋爱?昨晚那么晚了你俩为什么还在一起?她还亲昵地叫你‘哥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舒淮一时竟不知从何解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翎,你能不能别闹了?我们只是普通同学,昨晚是因为她有急事需要我帮忙,她比我小,又是同个社团的,叫声‘哥哥’也很正常。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哥哥’是什么敏感词汇吗?”
“是。”江翎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舒淮愕然。
“‘哥哥’对我来说就是敏感词,你不是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吗?怎么能让别人也这样叫你?”江翎抬眼望向舒淮,眼眶似乎有些泛红,显得有些雌雄莫辨的楚楚可怜。
舒淮被江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转眼间又变得可怜兮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舒淮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闷声闷气地说,“好,我以后不让别人叫我‘哥哥’就是了。”
“嗯。”江翎轻轻点头。
“你先回杭州吧,好不好?我不会再故意不回你消息了。我现在就给爸打电话,让他先帮你请一天假。”舒淮用商量的口吻哄着弟弟。
“你还有事没答应我。”江翎提醒他,颔首看着他的眼睛。
舒淮愣了愣,思索片刻,下意识去躲他的视线。
“和我谈恋爱。”江翎理直气壮地说道。
舒淮大吃一惊,环视四周,看到没人才低声呵斥:“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你一个人的哥哥,我也只能是你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和你谈恋爱?你发什么疯,江翎。”
舒淮第已经很久没有直呼江翎的全名,显然他已经真生气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谈恋爱?我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你虽然不是同性恋,但你也说过不歧视同性恋的。”江翎的表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再说了,喜欢男生也不一定就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小淮。对我来说,除了你,别的男生都不行。”
“别再说了,江翎。”舒淮低着头,声音低沉而微弱。
他心里清楚,江翎的话荒唐归荒唐,其实也有点道理。然而,更多的是对宋清芷的愧疚,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照顾江翎的责任,没有把他养好。
江翎紧紧盯着舒淮低垂的睫毛,突然之间,他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勾。似再挑衅:“为什么不说?是你心虚了,还是说你已经厌烦我了?”
江翎的手心冰凉,紧钳着舒淮的手臂。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心里话马上就要飙出来了,舒淮生生咽了回去,他尽量心平气和:“我没有心虚,也没有厌烦你。小翎,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你说要和我谈恋爱,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如果让妈妈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会怎么想?是她把我领回家的,我能有今天,全都是因为她……我承认她对你不够关心不够疼爱,但是我不能伤她的心。”
在这段悠长而微妙的情感纠葛中,江翎对自己或隐晦或直白的爱慕之情,他始终如同鸵鸟埋首不作回应。江翎不过是少年心性,不懂事,若是来日他建立了正确的三观,自会觉得如今有多幼稚。至于自己对他无法言说的变味亲情,舒淮更是从不承认,只盼江翎能按照社会中“正常人”的标准长大就好了。
即便江翎的性取向与众不同,舒淮也宽慰自己,只要恋爱对象不是自己,无论他选择同性还是异性,他的感情之路都会顺顺利利。毕竟,江知礼自己都能接纳同性恋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而宋清芷,对江翎本就疏于关怀,更不会对他的感情方面指手画脚。
江翎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质询道:“我们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别人?你是不是怕我们在一起的话妈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你上心了?你害怕失去她的同时,难道就不害怕失去我吗?”
舒淮不敢置信地说:“我们家和别家不一样,我们谈恋爱就不只是我们两个的事了。小翎,我比谁都害怕失去她,她是我第二个母亲。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认识你。”
当然,他心里同样害怕失去江翎,只不过他认为江翎口中的“失去”表示的意思只不过是他不再依赖自己,甚至可能会转为“恨”。
“所以我在你心里,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了。”江翎看着舒淮,眼眸中满是失落。
舒淮眉头紧锁,刻意避开江翎的目光:“你永远是我最珍视的亲人。”
江翎不甘心地抬起舒淮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黑眼珠定定地看着江翎,眼里的受伤快要溢出来了:“你知道的,小淮,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他欲吻上舒淮,却被舒淮慌乱地偏头躲过,一把推开。在舒淮看来,江翎此举简直是疯狂至极,竟然想在大学门口亲自己,若被好事者拍下,他不仅会沦为学校论坛里“万恶同性恋”的谈资,还会被冠以“不伦之恋”的恶名,到时,两人的世界都将天翻地覆。
“今天的话,我当没听见,你先回去吧。我会在手机上帮你订机票,好了发你信息。”
舒淮匆匆结束了这场不愉快且失败的谈话,转身离去,不敢回望江翎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必定是一片黯然。他深知不能再让江翎仗着“弟弟”的身份,肆意拿捏自己的情感,左右自己的决定。
他给江翎订的是下午一点钟的飞机,从他的大学打车机场约莫个把小时,吃过早餐再打车慢悠悠晃去机场时间完全够用。
他本来想去学校外面常去的包子铺买蟹黄包,也不知道江翎这会儿走了没,生怕出去又撞上,他索性在学校便利店买个面包凑活一下,回宿舍路上给江知礼打电话说了江翎的事,对方只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吃到一半,舒淮收到樊依静的信息:“小淮学长,你今晚有空没?社团要组织聚餐。”
舒淮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和社团其他人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不咸不淡,唯有和樊依静稍微要好点,起初甚至有人以为他俩是情侣。之前社团聚餐他一次也没参加过,因为每次都碰上他去杭州看弟弟。
今天就去吧,还有一年多就要出去实习了,等到步入社会,各奔东西,想要再见一面全凭缘分。
樊依静在短信里告知他聚餐时间和地点,拜托他提前半个小时在学校大门等她,他们搭车一道去。
舒淮同意了,上次樊依静和她前任的事情后来咋样了他也没好意思问,他一直把樊依静当作妹妹看待,所以对她先前碰到的倒霉事多少有些担心。
下午两点舒淮午睡醒了,掏出手机看收件箱,里面没有未读信息,看了下时间,已经两点了,江翎差不多快到杭州了吧。
他想了想,还是主动给江翎发了信息。
“小翎,到学校了记得和我说一声。爸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不用担心挨老师骂。”
“对不起,小翎,今天对你说话有点凶,希望你不要伤心。”
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回音,他忍不住又发了一条:
“小翎,你才十七岁,所以每一个问题都希望得到答案,每一次难过都渴望被开导,等你到了二十岁,你就会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也不是努力就一定可以改变,即使你的未来里面没有我,我也希望你永远喜欢你的十七岁。”
这次他等了三个小时,仍是没有收到一条回信。
七点他准时在学校门口等樊依静,樊依静今天穿得很漂亮,毕竟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又嫩又美。
她兴冲冲地告诉舒淮,上次兼职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人很好,对她也相当体贴,目前两个人正在相处了解的阶段。
舒淮叮嘱她:“女孩子谈恋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你们现在正在暧昧阶段,不愿意的事情就要勇敢学会拒绝。”
“知道啦,小淮学长。”樊依静冲他笑,张扬漂亮,“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他人真的很好。”
舒淮点开打车软件,对他说:“才认识多久就觉得人好了,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他在你面前展现出来的都是你想看到的一面。”
樊依静乖乖点头:“可是这样想想,对方也很辛苦呢,为了博取我的欢心努力去伪装。”
舒淮被她的“体贴”整笑了,故意吓她:“等他不装了,看你怕不怕。”
“我又不是傻子,看到苗头不对肯定立刻就跑路。”
舒淮觉得她就像个幼稚的小女孩,轻轻地揉了一把她头发:“善于伪装的人没有到无法忍耐的地步,是不会轻易卸下伪装面具。”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小淮学长你别弄我头发,我花了半小时才卷好的。”
“和你先前没多大区别呀......”
“小淮学长,我现在相信你之前收到的花真的是你弟弟填错地址了,但凡你谈过恋爱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樊依静笃定道,一副“聪明如我”的表情。
“......”
和其他人碰面后,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前往一家隐匿于学校不远处且口碑颇佳的日式料理店,有个同学去光临过,一口好评。
舒淮一直对日式料理里面的芝士焗大虾情有独钟。他夹起一只金黄诱人的大虾,轻轻咬下,瞬间,面上立刻露出满意的神情,连带着掏出手机时的心情也充满了雀跃,今天一天过去了,小翎气也该消了吧。
但是当他满怀期待地查看手机,心中不禁一沉,屏幕消息通知依旧空空如也,既没有未读信息的提示,也没有错过的来电记录。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丝和解的机会,他出学校前甚至特意将手机铃声音格拉满。
聚餐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舒淮只吃了个半饱,尽管他一直都很爱吃日式料理。
出了店门没几步,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猛然炸响,音量之大,让几个同行人都为之一惊。一位同学半开玩笑地对舒淮说:“舒淮,你的手机铃声简直能和我奶奶有得一拼,不相上下。”
舒淮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来电人是养父江知礼。
“喂,爸。”
“舒淮,江翎呢?”
“啊?小翎......不是回学校了嘛?”舒淮嘴唇干涩,舌头似乎粘在了上颚,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上午你打过电话后,我就给他请了假。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班主任刚给我打电话说江翎既没回宿舍,也没参加晚自习。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请假?”江知礼不耐道。
舒淮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拭,却发现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湿润。
“好像是……他和同学之间有些误会,然后就翻墙出去上网了,一整天都没回来。他给我打电话时我才知道的,我怕他受罚,所以就……”舒淮的声音微微颤抖,撒谎对他来说并不擅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都多大的人了,和同学有矛盾就玩失踪,真以为全世界围着他转是吧。你也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是有个亲兄弟,恐怕也没你这么纵容他。”江知礼几句话说得毫不留情。
通话两端顿时陷入了沉默,江知礼的话尖锐且不留情面,且他对养子和亲生儿子的态度都显得过于严苛。
“他比较听你的话,你试着联系他一下,有什么事再告诉我。”江知礼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撂了电话。
舒淮紧握着手机,面无血色,心头一片恐惧,身体发软,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体重,他脚步踉跄,好不容易走到人行道旁的一棵老树下,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躯。
樊依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转身快步走向他,关切地问道:“小淮学长,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舒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了摆手,待气息稍平,才抬头对她说:“没事,可能就是突然吹了阵冷风,头有点晕。”
樊依静闻言,立刻从精致的小包中掏出一包洁白的卫生纸,轻轻抽出一张,温柔地想要为他拭去额上的细汗。舒淮任由她的动作,此刻的他,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无序,甚至未曾留意到樊依静的细心举动。
他的目光紧锁在手机屏幕上,一连串通话记录如同禁忌词汇,尤其是江翎的名字,每点击一次,指尖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根本没想到江翎会故意消失,以为弟弟只是知难而退,乖乖回了学校,甚至天真地以为未回复信息是因为晚自习忙碌或是手机被班主任没收了。
江翎竟然没有回杭州,也没有回自己消息,他故意切断和自己联系,为什么?
舒淮沉浸在不安中,他的眼眶竟莫名酸涩,以至于屏幕上突然出现“小翎”两个字的来电信息时他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小淮学长,电话,快接!”樊依静在一旁提醒道。
舒淮如梦初醒,迅速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着耳朵,他艰难地开口:“小翎,你……你在哪里?”
“今晚玩得开心吗?”江翎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不出情绪。
舒淮心口一滞,握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声音微弱:“小翎,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回杭州,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
“害怕吗?”江翎打断他的问话。
“什么?”
“我突然不见,你害怕吗?哥。”江翎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淡。
“你别闹了,小翎,为什么故意不回我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舒淮生气地吼道。
樊依静被舒淮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而舒淮则歉意地向她挥手示意无事,随后几步走到红绿灯杆旁,靠了上去。
“你现在明白你之前故意不回我信息、和我断联时,我是什么感受了吗?哥,我只不过是短暂失联了一天,你就害怕了吗?”
“这也能相提并论?我不联系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可你呢?你擅自做主,从杭州千里迢迢跑来就为了跟我置气?我给你订了机票,你也不肯回去,我发了多少信息,你回过哪怕一条吗?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江翎?”舒淮几乎是一字一顿,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我就是故意的。”江翎坦然承认了,“我就想看看,哥你会有多着急。”
“你……”舒淮既气愤又难过,“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找到你之后我再给你订明早的机票回去。”
“我说了会一直守着你。”江翎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许深情。
舒淮见软的不行来硬的,故意冷漠道:“你如果再闹,我就不管你了。”
“不管我?你试试看。”江翎嗤笑了一声,很是自信。
好一会儿,舒淮听到手机里江翎温柔地说:“抬头。”
舒淮机械地仰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红绿灯上,眼前的景象定格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江翎站在马路对面,两人的眼神在交汇的瞬间,舒淮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悲伤。
舒淮的手心仍是湿漉漉的,他看着江翎,今天心心念念一整天的人。
对面的红灯亮起,倒计时开始了,九十秒的时间,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听到电话另一端江翎的声音轻轻响起,无比深情:
“爸妈的爱对我来说已不再重要,只要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可如果我们只是兄弟,你迟早会成为别人的男朋友。”八十秒。
我不会成为别人的男朋友,但是我也不能成为你的男朋友,舒淮很难过地在心里哭。
“哥,其实,就算你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也没关系,只要是我一个人的男朋友就好了。”七十秒。
我比任何人都热切地希望能成为你一个人的所有物,但世间的伦理道德如不可逾越的高墙,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胆小鬼。舒淮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滑落。
“哥,我快十八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从十四岁起,我就意识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非同寻常,我很清楚我对你不仅仅是对亲人的依赖,而是想要和你谈一辈子恋爱。”六十秒。
我比你年长,我必须学会如何克制,学会忍耐,更要学着如何去保护你。
“我努力了四年,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却发现对你的爱意日益浓烈。”四十八秒。
我能做到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推开你的时候我没疼过。
“我不要只是做你的家人,我要成为你的爱人。”三十四秒。
他听到江翎深深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哥,你是要我死还是爱我?”
红灯还剩二十秒,舒淮眼睁睁看着江翎踏上了斑马线,对方眉梢轻挑,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完全不顾自己正在闯红灯。
江翎的眼神紧紧锁定在舒淮身上,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一场重要的考试结果。
舒淮的手不受控地攥紧,又迅速松开,他闭了闭眼,电话里传来的鸣笛声和现实中的交织在一起,刺耳而混乱,他用尽全力克制着内心的崩溃,掌心复又收紧。
从我意识到我爱你的时候,我就明白我会爱你一辈子,像狂兽、像烈焰的爱,但不行,这事不能发生,会山崩地裂,我会血肉模糊。但是江翎要自己爱他,自己能拿什么阻挡?他生来就是为了爱江翎,根本无须威逼利诱。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两眼已然泛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爱你,我要爱你,我永远只爱你。”
就在这时,一辆小车惊险地停在江翎身旁。他已经走过了半条斑马线,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怒骂他。江翎却转过头,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恰好绿灯亮起,他神色自若,微笑着向舒淮走来。
小车司机转头对副驾驶的女孩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差点把他撞了,他竟然还跟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