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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商量一下江先生遗嘱的相关事宜

  2019年。
  后来江翎常在梦中见到舒淮,仍然是闷热的夏天,他从背后紧紧抱着舒淮,对方面颊被眼泪沾湿,舌尖像妖狐一样伸出来,声音低而勾人。
  舒淮反复地说爱他,不厌其烦地说,不知疲倦地说,仿佛是要把过去十几年克制的爱全然展露在江翎面前,像幼兽,对主人露出自己柔软的小腹。江翎明白他内心的不安,但是他以为对方只是因为害怕家里会强行把自己送出国留学,害怕面临分离。他甚至想过,不如遂了家里的期望,带着舒淮一齐远赴异国。他至始至终他都没听到舒淮说过一句“我绝对不会放弃你。”
  在梦中,江翎终于以上帝视角看到,自己在问出那句“你也不会放弃我的是吧”是什么样子,觉得很搞笑,像个小孩儿一样做出轻飘飘的的承诺,没有一点份量。江家有的是法子轻易地将他们拆散。
  梦境向来会顺遂他的心愿,舒淮环抱着他的肩膀,两条腿没有支点地荡来荡去,呼吸起伏时胸膛间染了大片情动的红,他一边呜咽一边对江翎承诺道:“小翎,我才不要放弃你,你说过的,我还要给你生孩子,我想给你生小孩。”
  江翎在心中冷笑,梦里的舒淮爱他爱到恨不得为他生小孩,即使他俩心知肚明男人无法生育。
  他在梦中同舒淮缠绵了数不清多少次,直到对方无力再斥责他的疯狂,只能低声哀求。
  可今晚不一样。
  今晚的梦里,他看到自己伏在枕头上,舒淮蹲在床前,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脑勺,耳边似是传来带有安抚意味的“小翎”。
  他想开口质问对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一走就是杳无音讯,为什么一走就是漫长的六年。他还想让对方再叫自己一声,可话还未出口,便被屋内的动静打断。江翎睁开眼,三点水趴在他旁边的枕头上睡得正香。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智能检测手环,上面本应长亮的绿灯变成了一个红色的点。
  秋天是很温吞的气候。江翎现在一点也不喜欢秋天,听上去很刺耳的一个词汇。
  曾经的恋人,也是像秋天一样的气候,鼻骨高挺,眼神里一点点的水汽和颜粉,像秋天开窗的那一小阵带凉意的风,结束时卷起几片落叶又轻轻落下。
  为什么现在不喜欢秋天了呢?大概是因为那个像秋天一样的人,不告而别。
  2019年初秋,江翎回到杭州。
  江知礼前两年已经在国外和洛一轩领了领证结婚。
  他在英国留学时,洛一轩还曾去学校看望过他,但是江知礼从头到尾没有去见过他。他也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江知礼的消息。
  在国外那几年,他终于完全知道了舒淮当年离开的真正原因。如今他对洛一轩的态度如今算不上敌对情绪,但也并无一丝和解的意思。
  说到底宋清芷和江知礼之所以会离婚,归根结底不都是江家的错,就算洛一轩不是江知礼的初恋,就算他们后来没有和好,也改变不了江家利用宋清芷为江家传宗接代的事实。
  由于在国外的分公司历练过一年时间,江翎回国后很快就熟悉了公司的业务。
  江氏总部在四川,江翎选择回到成都。
  此时的他已经二十四岁,愈发显得成熟稳重。江老爷子当他六年前是年轻不懂事,一场荒唐。这几年来他安排在英国照顾江翎的人每次报告里都会提到,少爷在国外清心寡欲,从来没谈过恋爱。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合作伙伴同江翎开玩笑:“江少,谈恋爱这事儿得趁早,现在的人精着呢,不趁早抓牢可容易跑掉。”
  江翎闻言轻笑:“其实我早就结过婚了。”
  这话让合作伙伴大吃一惊,毕竟外界从未听说过江家这位独孙的婚讯。
  江翎摇头,像是对过去释怀了一般:“死了,所以没对外宣布过。”早就在心里死了。
  秘书为他的随口胡诌捏了一把汗。
  回程路上,秘书与江翎闲聊,提及他老家即将拆迁的事宜。
  江翎对此似乎并不在意:“那地方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又不会再回去了。”
  原来,当年父母离异时,老宅别墅归了母亲宋清芷。后来宋清芷把宅子卖了,钱全给了舒淮,而舒淮又分了一半给江翎。他说因为这个房子里面有很多他们成长的共同回忆,两个人那笔钱都没有动,江翎那张存了5年定期的银行卡,里面的余额如今已经翻了三分之二。
  嘴上说着不会再回老家,但江翎心底还是打算抽空回趟老家看看。
  秘书后来不知从哪儿听说,江总原来还有个哥哥,但从未听他提起过。
  江翎和方知有一直保持着联系,也多少了解到舒淮这六年的动向。当方知有告诉他,舒淮在他去英国后便去了四川凉山支教时,江翎震惊不已。他实在难以想象,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舒淮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是他又很清楚的明白,舒淮向来是个极会隐忍的人,是个隐忍到几乎可以说对自己有些残忍的人。当年如果不是自己步步紧逼,他怎舍得将那满腔的爱意宣之于口。
  周自衡在旁淡淡地说:“舒淮他不够勇敢,没法面对宋阿姨。”
  江翎愣了愣,他深知宋清芷在舒淮心中的重要性。因此当初他们的事情暴露后,他能理解舒淮的挣扎与痛苦。但舒淮没有选择等他,而是独自承受了一切。
  周自衡说宋清芷又在催舒淮谈恋爱结婚。挂断电话后,他抽了一夜的烟。
  他是在舒淮离开后染上烟瘾的。回过头一年他已经很少抽烟了,甚至正在尝试慢慢戒掉。不过好像成效不够显着。
  秘书和江翎出差的时候无意间瞟到江翎手机换了屏保,误以为是哪个明星:“江总,您屏保还挺好看,是哪个刚出道的偶像吗?”
  江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是我哥。”
  秘书尴尬不已:“啊,是,是您哥哥吗?和您长得不太像,不过也好漂亮。”
  江翎看着前方:“可惜死了。”
  “......”秘书顿时对江翎充满同情,别看江总平时意气风发,原来是死了哥哥又死了老婆,好惨。
  你有什么好同情的?他可是有花不完的钱。
  回老家的路上,江翎心中感慨颇多,从前和舒淮在老家的回忆又浮上心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变了,房子也变了,人也变了,从前和舒淮追逐的草地如今建成一个公园。
  去老别墅之前江翎先去了小时候和舒淮就读过的同一所高中逛了逛,却没想到竟然在操场竟然碰见了他六年来在梦里苦苦思念的那个人。
  江翎向天上看去,看见一团团的白云堆积在一起,像一堆堆可口的冰激凌,高高在一切之上,又有一些像猫毛的卷云,像细细的羽毛,挂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天空里。
  舒淮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清瘦,他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整个人侧对着江翎,脑袋稍侧,正在和一个比他矮两头的少年交谈。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马甲,内里是一件白色衬衫,黑裤,显得年龄很小,像高中生,但是个子又很高,此时微微弓着身子,也比身侧的男生高出一大截。
  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精致的眉骨上,鼻子俊秀挺拔,嘴唇还是像回忆里一样鲜嫩润泽。站在他身侧的少年笑着和他说什么,说到激动处还垫了垫脚。
  舒淮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转头看过来,于是心跳重于一万只蝴蝶坠地。他从过去偷了两秒过来与此刻重合,分针步履不停,过往的点滴如同奔涌的泉水涌来。
  蓝天碧日下,男人身形高挑,相貌漂亮,眉目冷峻,鼻梁高挺,面部线条清晰而利落,已经褪去少年时期的些许稚气,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微微垂下的睫羽又浓又长。
  那一刻,舒淮的心底有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站在原地,无人知晓。
  待舒淮打发走那个少年,江翎先走过去打招呼:“哥。”
  “你回来了。”舒淮装作很自然地回他。
  江翎的声音像是久违的月光照耀在窗户上,既温柔又清冷。
  他在看到江翎的一刹那,像拼图时终于填满最后一处空缺,像蜷缩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润进微微张开的毛孔,像拔掉智齿那样撕扯却又如释重负,他没有资格说自己想他。
  但是江翎也没有说。
  “刚回来没多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绕着这所熟悉又陌生的学校逛了好几圈。学校的面貌依然大变昔日的许多设施都已焕然一新。如今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自然没法像小说里的故友那般毫无顾忌地畅谈过去的点点滴滴。
  腿都逛累了,舒淮才问及他这几年的生活。
  江翎心下欢喜,面上却故作轻描淡写:“一切都还好,现在回来是为了接手家里的生意,江老爷子对我很放心。”
  舒淮心中百味杂陈,没有再说话。
  江翎问他:“为什么会来当老师?而且会来我们以前就读过的高中任职。”他问这话神色坦然,仿佛真的只是在聊工作。
  舒淮下意识地蜷了蜷手:“考上了就来了。”
  江翎原本平静的表情慢慢消失,看向舒淮的眼神变得复杂难辨。
  舒淮解释:“我一直想当老师,当时为了履历光鲜,还去凉区支教过一年。”
  江翎停住脚步,转头望向他:“是我临出国的时候去的吧?为了躲我?”
  听到这话,舒淮神情复杂地看着江翎,紧蜷的指节已经有一些发白:“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江翎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苦笑道:“早就打算好了?感情你当年从来没有把我规划进你的未来啊。”
  为了履历光鲜是骗人的,早有打算也是骗人的。世事就是如此,撒了一个谎,就需要另一个谎言去圆。
  江翎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俊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嘲,而后低下头,用不冷不热的声调说:“算了,我也不在乎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在舒淮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喉咙处。
  江翎临走时,以一种似乎很随意的口吻说道:“快到冬天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又长一岁了。”
  他回想起江翎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那时的他们充满了青春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舒淮听到江翎提及生日的事,选择了保持沉默,在分开的时候他鼓足勇气问江翎要手机号。
  江翎说:“我从来没换过手机号。”言下之意就是一直在等舒淮联系他。
  而舒淮心里也早就将那是一个数字背得烂熟于心,甚至他所有账号的密码都是与那十一个数字相关
  舒淮岔开话题问他:“这次回老家是有什么业务在这边吗?”
  江翎眼神一闪,说:“我秘书听到可靠消息说这边大面积拆迁,我想回老别墅的地方看看。”
  舒淮轻声说:“老别墅早让妈妈卖了,我记得卖来的钱我也分了你一半。”
  江翎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不为别的。”
  就像他在英国的时候明知道那场感情里最后的结果他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改变不了没结局的事实。但如今他回来了,他就是要去强求一个所谓的“圆”。
  舒淮没说话,送他到车停的地方。秘书下来为江翎开车门,江翎慢慢转过身子,眼眸微红地望着舒淮,那眼神里,痛楚,不敢,无奈一一凝结,但他最终只叮嘱了一句:“晚上守晚自习记得拿件外套,秋天气凉。”
  舒淮看着江翎,浅笑着说:“好。”
  车上,秘书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是以前老同学吗?”
  江翎目光深沉:“他是我哥。”
  秘书惊得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原来江总您有两个哥哥......”
  江翎此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忿忿道:“不是,他没死透。”
  他看着窗外,哥哥没死透,老婆也就回来了。
  就在刚刚江翎坐上车,即将关上车窗的那一刻,他突然瞥见舒淮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因为衬衫领口稍大,那吊坠上的物什若隐若现,似乎……是一枚戒指。江翎当即心中一震,那一瞬,他的心里犹如被掀起了万丈波澜。他记得那枚戒指,那是他们十八岁生日确认恋爱关系后,他特意去订做的。另一枚,他一直戴在手上。回到家乡去见爷爷的那天,江翎忍痛把戒指摘了下来。踏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对于自己和舒淮是否还有机会重逢这件事心里没底。已经被哥哥抛弃的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国家戴上那枚戒指。
  这段时间,每天下班之后,江翎都会独自驱车两小时,前往舒淮任教的那所高中。
  他并不打扰舒淮,只是远远地守候,期盼能见到他的身影。他不敢让司机开车,担心现在这司机或许是江老爷子派来的眼线。
  江翎发现舒淮没有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而是选择了一个离学校不远、环境优雅的小区。他心中暗自记下。他一直在等来舒淮的来电。但是舒淮似乎没有想要主动联系他的意思。他不禁疑惑,那日问及电话号码,难道纯粹是为了方便寄送生日礼物吗?
  某个晚上,秋意已浓,舒淮刚结束晚自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几个被舒淮批评过的差等生,勾结了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将舒淮团团围住。
  他就算是一个大男人,可双拳难敌四手,正当舒淮不知如何是好,江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为首的差等生,其余混混见状四散而逃。
  幸好这条路上装有监控,江翎迅速报了警。
  做完笔录后,两人一同走出了警察局,江翎轻声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舒淮这才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条路上,而且这么晚了。”
  江翎抬眼看着他:“顺路来这边办点事。”
  舒淮并未深究,选择了相信。
  江翎送舒淮回家,一路上轻车熟路地按电梯、找到舒淮的家门。
  舒淮由刚才的深信不疑变得开始质疑,这一切看起来并不像是江翎第一次来。
  舒淮站在门口,与江翎无声地对峙着。江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转移话题:“刚才差点被其中一个个头高的小混混打到肩膀。”
  舒淮原本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为了心疼。
  江翎突然很脆弱地说:“哥你抱抱我。”舒淮听到他说这句话差点落泪。
  江翎先做出动作,一把抱住舒淮。舒淮始终没有伸出手回抱江翎,江翎紧紧地抱住了舒淮,直到舒淮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推开江翎,用指纹解锁开了门,背着江翎抹了抹眼泪,匆匆说了一句:“我明天上午有课,先回去休息了。”狠心将江翎关在了门外。
  舒淮从猫眼里面看到江翎默默地低下了头,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肩膀无力地垮了下去。
  门里的舒淮缓缓地闭上眼睛,无法控制地咬紧牙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直到门外的江翎离去,他才在屋内放声大哭出来。
  秋逝冬临,江翎25岁生日快到了。
  舒淮主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问他要地址,看意思是要给他寄生日礼物。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差等生集结小混混围堵舒淮的时候。
  江翎回复他:哥,我希望你亲手将礼物交给我。
  两人又不是隔着大洋彼岸,见面送礼物不是更有心意吗?但是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收到舒淮的回复。
  江翎在生日之前,给舒淮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要去武汉出差,争取在自己生日前回来,到时候舒淮再把礼物交给他。他还提到,等回来的时候,希望舒淮能亲手把礼物交到他手上。发这条信息时,他并没抱太大希望舒淮会回复,
  但是凌晨的时候,江翎的手机收到了舒淮的回复,他在微信里面问他能不能不去武汉。
  江翎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有了波澜,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知道,舒淮会这样说,是因为一周前网上出了一条新闻。
  12月8日‌,中国湖北省武汉市部分医院陆续发现了多例有华南海鲜市场暴露史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听起来武汉似乎有些不安全。
  所以舒淮是在为他担心?
  江翎安慰他:我又不去华南那边,你把礼物准备好乖乖等我回来。
  在江翎出差期间两人一直互通微信。直到1.7号,这天中国确定了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是疫情的病原体,并开始向世界卫生组织(WHO)通报疫情。
  而后江翎回复舒淮的微信断断续续,舒淮心中疑虑重重,但也不好过分打扰对方。因为江翎说过他出差期间很忙,甚至有时候晚上凌晨才回他消息,一问才知道他有时候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
  几天后的一个晴朗午后,舒淮家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疑惑地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着整洁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您好,舒先生,”男人开口,声音温和而诚恳,“我是江总的委托律师。今天特地来拜访,是想和您详细商议一下关于江先生遗嘱的相关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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