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4. 冷却
天明稍微环视一番,并未看到允文的身影。
依他对那傢伙的理解,肯定躲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重新整顿心情。
他往更里头找。他抬头看到「座位区」的指示牌,经过饮料冷藏柜,拐了个弯,确实看到一个壮硕的背影,边吃棒棒冰边滑手机。
天明深吸口气,故意突然发声:
「啊你一人自爽──」
「噢姦──恁娘咧!」
「怎不来根嚐嚐?」
「恁娘较好──干,汝北七喔──害拎北心脏差几点仔停去。」
天明不理他不悦的表情,继续这齣闹剧:
「你那老练的棒棒!」
「供杀小──干!」
「老练的棒棒,给老衲嚐嚐──」「干,甲甲喔,北七──」「快给老衲嚐嚐,你的棒棒──」「干你娘别闹喔,其他人都在看耶──」
店里的顾客都忍不住看向他们这边。
「给老衲嚐嚐!」
「干你娘,」允文受不了天明胡闹,只好屈服,把棒棒冰让给他,「从以前就怀疑你的性向。」
夺过棒棒之后,天明并不打算吃它,只是握在手中上下抽动。
「干你娘──銃杀小?」
「感受它微妙的触感──」「你娘卡好哩住手喔──」「啊──老衲钟爱老练的棒棒──」
允文露出嫌恶的表情,慌乱得拍打空气,似把苍蝇般的张天明赶跑。
「就当被你掰弯唄。」
「你北七,你一定是北七。」
天明高举双手──反正就「练痟话」嘛。
他如此受挫的样子十分罕见。
他一直以来建立起来的形象,就是一个铁錚錚的男子汉。他现在这样──该怎么说──简直是用怒气掩饰丧家犬的模样。
「嘿!」允文突然开口。
「嗯哼。」天明只是哼气。
「我搞砸了,以上。」
天明哼气回应──并没有故意说「啊你就不该迁怒珮瑄她呀。」
允文又沉默下来。
天明尚未想通允文为何自责。
这趟旅程臻于完美了。想看看:彭允文自己包办整趟行程的安排、租车、准备用品、通知,甚至甚至……他自己做了一张完整的通知书──什么国、高中毕旅啊,那些劣质的表格,根本比不上彭允文製作精美的文件档。彭允文,于专业上,已经「己霸昏」了。
仔细想想,自己根本没帮上什么忙;从头到尾,就是个伸手牌:没人载、没人带,哪都去不了;没人在,又焦虑到差点窒息死掉──这趟旅程中唯一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活脱像个拖油瓶──根本不想把自己塞回那台小到起崩的烂SUV──算了算了,垃圾桶在旁边,待会自己跳进去──
「我得谢谢你。」天明接着说,「如果你没揪,欸我真的一个人躲在租屋处,被埋在书堆底下腐烂耶──会变书的养分,长出树耶,很可怕。」
人家不是都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吗?他想像树从自己的肚子长出来的恐怖景象──不输,异形直接破肠而出──想着想着就头皮发麻。
允文惊讶得瞪大眼睛,缓缓摇头;用手撑下巴,弯起食指、中指轻轻点着上唇,皱起眉头。
「谢杀小?──这么烂,哪里好玩?」他轻蔑地用鼻孔出气,并望向旁边。
允文又不说话了;天明一时间无法挤出任何适宜的话。他唯一想得到的回应,只有绕回去「哼、哼」表示人还在场、并未恍神。
「啊,」像突然想到什么,允文继续说,「这就是我的工作啊:平常工作内容,就是他妈的负责任让客人玩到爽、玩到射精、爽到潮吹。如果今天行程安排不好,还他妈把负面情绪带进工作场合,乾脆干他妈包一包回家洗洗睡。」
允文垂头洩气,食、中指不规律地抖跳。
「结果:今天给你们笑话了。还让珮瑄她老娘不爽。来,聪明的张天明小朋友你怎么看,我这样算他妈什么地陪?干他妈──乾脆跳进洞里埋了自己真是……干!」
他洩气地用双掌撑脑袋。
「我连最擅长的工作都做不好,还有啥洨路用?」
允文的洩气话反倒刺到天明的心坎。
他自己才是咧──老大不小了,还没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还在家啃老──妈的,自己才该原地挖个洞把自己活埋。这种「不晟子」活在世上对谁都不好。
「我觉得职业人士都很伟大。」
允文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欸我才尊敬你好不好,你很屌耶。」他猛摇头,继续说,「干你考上CH大,靠悲,还干他妈直升研究所,干、靠悲,屌炸天好不好──你妈的,」讲到激动处,他拍桌,「干,我认识有几个,靠悲,后段班学校的:为了上T、CH,还有…什么什么,T-SH、Ching、Y-Ch……啥洨的──当跳板,考他妈多少年才考上──结果,干你娘你一考就上,还在那边靠碑靠墓杀小?我们这群,干,就你跟卞晓雯混得最好。」
混得一点都不好:没间、没钱,还几乎要把健康赔掉了──只会念书有什么屌用?──彭允文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学苑里搞得多委屈:整天看教授脸色、投研讨会还处处被打回票,连凑个毕业条件都要像条狗一样庸碌──重点是,还得花时间、天天失眠,写他妈根本没人会「差洨」的论文──就为了干嘛?──换张纸回来呀干嘛!──念到高学歷有什么洨路用?──出去还不是低起薪,从零开始的社畜生活。
「干,我乱羡慕你几把的──鸡巴肏。会念书,会念书就他妈屌──你他妈以为多少人会他妈念书啊──我告诉你:没几个。」彭允文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穷抖腿,「你他妈真觉得好念啊──啊拎北就是国中就知道拎北不会念书,就不想继续升高中,才选高职啊鸡掰哩干!乱羡慕你们会念书的:躺着念、趴着念……边干砲边念,上国立大学。」
还干砲咧──顶多睡前尻一发再睡……北七喔──实际情形是:天明回家没什么娱乐,只能念教科书。念着念着……就发现:自己除了念书、考试,其他什么都不会──到头来只能埋首书堆,作一台只会考试的机器。
「干你妈,你他妈真觉得好念?──那他妈的T大、Sh大什么洨的毕业生不就满街跑了。」
「啊就真的满街跑啊。」天明不服气地反驳他。
「你这个白痴──要满街跑?还要我那群噗咙共『饼油』死他妈拼命考研喔──你读册读到『啪殆』是毋?」
第一次听到这句至理名言──似被人一棒往脑壳用力敲。
他读了快一辈子的书,却悟不出像彭允文这款噗咙共,用一句鏗鏘有力的话语浓缩的道理。
妈的,干,天明顿悟,原来真的「读册读到『啪殆』。」
「『悾悾──』你们头脑好的、高学歷的……在交配市场里面吼──行情多好,握肏,你都不知道……高学歷的女生只看得上高学歷的男生。像我这种噗咙共哪高攀得起?」说着说着,允文双眼变得无神,若有所思地盯着融化棒棒冰滴下的汁液。
还「交配市场」咧──又不是台湾獼猴──每当看到彭允文跟「她」走得很近,自己总自卑得无地自容。
彭允文他国中时候,确实就像猴王,率领一窝公猴子。以前都是他在号召男同学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天明有一阵子有意识去模仿这个孩子王,却怎么演都演不像。
与其在那边耍猴戏,天明发觉,乾脆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
于是,他埋首书堆,尽本分扮演好书呆子的角色。
读着、读着,一路升学──直到最后,终究成了个毫无成就的高学歷废物。
两条鲁蛇在一家偏乡田中央便利商店,互相抱怨人生多烂、多羡慕对方啥洨嘟啥洨的──到底哪步走错了,人生搞得一蹋糊涂?
天明才深刻感觉:
「成长」这档事真是烂到「根」部了。
「走了啦,再不走,天就黑了。」允文突然起身。
张天明尚未反应过来。
但壮硕男不是走向门口,反而又拐到另一方向的冰品区。
「呷冰哦?」
彭允文斜眼瞪他。
「喂,滚过来帮忙啊。」
「杀小?」
「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巴──买一、两支怎么够?」
见允文要慷慨解囊,天明眼睛为之一亮,衝过去帮忙接冰棒。
天明原本的打算是:两个男人在里面「偷偷含棒棒」──含完就算了;女生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他俩「男男」之间的小情趣。你慷慨大方,人家不一定特别感谢你;要是买到不好吃的,田心亚那吃货又要在那边靠悲靠墓。
但,这是彭允文的钱,他说了算。
「多这支特别请你啦,」允文往天明怀里多塞一支冰棒,「感谢你帮我拿这堆冰。」
天明自知没帮上任何忙;明明应该感到过意不去才对,却心生浅浅贪小便宜的喜悦,还是默默收下他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