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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5. 交换祕密

  「呃……我也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看到佩轩坦率地揭露自我,甚至不留馀地地自我批判,不知怎么,让天明也想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件事……你应该也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是什么?」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她露出漠不关心的表情。
  「好啦,我要说囉。」天明深吸口气,彷彿对自己喊话:
  「晓雯不喜欢别人开她名字玩笑,尤其讨厌人家用『卞』这个姓氏开玩笑。所以知道了吧:用『卞姓人』取笑她……可不是闹着玩的……」
  天明的解释彷彿点醒梦中人。她从以前就觉得,彭允文「在她们几个国中同学面前」故意戏弄卞晓雯,很奇怪,却找不到更深入探究的缝隙。就像一幅几乎完成的拼图,就差天明这块关键的拼图,终于得以让整幅画完整。又像侦探办案时碰到瓶颈处,从稍微无能的助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那边得到提示,完整串起整个事件。
  佩轩这才顿悟:或许当年处心积虑设计诡计──包括得逞之后的往后几年,对思亚编织的种种谎言──通通都是白费心机。
  没注意到「听眾」表情的变化,天明继续说:
  「小时候,她对自己的名字感到很不自在,甚至痛恨自己的名字,有一段时间很不喜欢自己。你可能会想问:耶?『哪』一段时间──详细情形……我也不太确定;但、但但,大概有点头绪……就是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她就没那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在此就打住了。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佩轩感到不耐烦;她的表情彷彿控诉他不公:「我都告诉你秘密了,轮到你又不说──」某种被出卖的感受。
  不行!他不能说──唯有这点,绝对不行──说出来,只怕不再佔有「特别的」人。可是,不讲些什么,对珮瑄也不好意思……
  他深吸口气──
  决定还是不说。
  再等下去也不会再从人家口中撬出更多秘密;佩轩转个方向提问:
  「你怎么都知道?」
  「噢,」说到半恍神的天明,被人一问,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溜嘴什么;来不及确认「损失,」情急之下,便匆匆织出一张谎:
  「晓雯『全』亲口告诉我的。」
  他只有说出部分事实;更多是揣测,混杂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此而已:对,一切都「曖昧」不明──有没有人「受尽委屈?」就没人晓得了。
  「哦,所以……你们无话不说齁?」
  他耸耸肩。
  「啊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什么知道啦,』」天明故意停顿一拍,并意味深长盯了哭到双眼红肿的佩轩,「『只知道我知道的。』」
  他又停顿了一、两秒,谨慎拣选字词。
  「只要她主动分享,我都会全部记得。」
  陷入一阵令人尷尬的静默。
  天明意识到:他头一次跟佩轩聊这么多;私自认定自己跟她没话聊。
  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觉得眼前这位刻意装酷的女生让他很感冒,不过不是因为对方的性向;而是,为性倾向苦恼、分裂,甚至陷入自我厌恶回圈的模样。这副矬样让天明对这自我认同紊乱的国中同学感到极度憎恶──因为这副模样反映同样对自我认同感到困惑的自己身上。
  看着周佩轩──他妈的,跟照镜子没两样──就好像看到天明自己──可鄙、可恨、可耻──所有人类想得到最负面的词汇的总和加诸在身上的形象──这世上最痛恨的傢伙莫过于此──同时也是张天明最怜悯的悲惨样子。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非得再回馈一个小秘密不可──好似基于某种补偿心理:似乎是这么做,两人之间的「秘密交易」才公平──哪怕多无关痛痒──再考虑一下吧?──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噢,这个……这个可以讲。
  「偷偷跟你讲喔……」天明压低音量,几乎让人听不见,「请你不要告诉他们。」
  「干──如果再扭扭捏捏的──乾脆都不要讲,真的──这样哥比较轻松。」
  被她一说,天明差点又缩回去。
  看他像隻缩头乌龟──只差没真的缩回「龟头」──畏缩回去,佩轩搓搓侧颈,勉为其难回道:
  「啊是要不要讲?」
  考量到人家才分享了天大秘密,基于公平原则,天明觉得非分享不可。
  「我其实满感谢你的……你得相信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来由被感谢,周佩轩只觉得莫名其妙。
  「供杀小?」
  「我是说真的──庆幸允文真的这么笨,被你激到真的不自量力去告白。因为有允文的壮烈牺牲,直到毕业前,晓雯都不会被班上其他男生骚扰。」
  佩轩感到十分意外。这男人几乎承认──就像法庭上被检察官动之以情,将所有罪行招了出来──名为「淫慾」的罪孽。
  「我无法想像晓雯被其他男人染指的模样……」
  他脑袋浮现刚被提及的女主角,全身赤裸,像稍早在房里看的爱情动作片女优,维持某种特别的姿势,让他熟悉、身材壮硕得令人惊惧但生羡的好伙伴兼国中同学──让那头肉感的赤裸乳牛坐在大腿上的兽类──在床上来回摇动,「造两背野兽」的画面。
  「我会自杀。」
  佩轩知道:张天明没有说出全部事实。
  他现在的表情彷彿是在说:要我全盘招供?──寧可把秘密拖进坟墓。
  她这才意识到,天明其实还满不像个正常男人:他不会满口大男人主义的陈腔滥调;个性也满收敛的──至少跟彭允文比起来──就像隻绵羊,一样人畜无害。
  这样还算个男人吗?──害佩轩想直接脱他裤,确认确认屌是不是还掛在那。
  天明开始为过度分享内心想法感到后悔──但看到这位国中同学狐疑的瞇眼,发觉为时已晚。
  「要保密哦。」他有点迟疑,缓缓说着。
  「啥毁?──」「这件事被知道我真的会去死一死。」
  佩轩只是耸肩,没有露出多馀的表情。
  「我很认真。」
  佩轩意味深长地直视他的双眼,流露近似革命情感的感觉,一瞬让天明以为两人宛若军中弟兄──虽然根本没当过兵(他靠读研究所技术性延役)──觉得可以(哪怕只是暂时)相信对方。
  「好啦,我不说。」
  虽佩轩嘴上这么说,张天明仍为毫无节制分享秘密摆出后悔莫及的苦丧脸。
  这种情感满矛盾的:一方面想要跟对方倾诉,博取认同;另一方面,又觉得乾脆什么都不要说,就维持这样就好──甚至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要发生,那该有多好?
  来不及了──覆水难收。
  现在,知道他秘密的人又增加了。
  「绝对不要说喔,」天明还是不放心,不忘再三交代,「刚刚聊过的事情,不准跟任何人说喔!」
  佩轩没回头,只是挥挥手,走向她和思亚share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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