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往事、告白(3)
经理是一位单亲妈妈……曾经是。
当时她给我看女儿的照片，从咕咕坠地到会坐会爬，到会站会跑，会哭会笑。
从幼稚园离开家里上课会哭，到小学迫不及待去上课的开心样。
然后是国中较为成熟样的入学照。
我翻着那本相簿，却发现已经没有照片了。
「怎么没有后面了？」我当时这样问，我以为只是最近没什么照片而已。
经理平淡的说着。「她在国二的时候，跳楼了。」
她的成绩很好，是国中里的数理班。
她说女儿总是很期待每天去上课的时候，直到有一阵子，她开始吵着不想去学校，她以为是课业压力，便跟女儿说不要想太多，有多少能力考多少分就好。
经理又以为，是因为交友有问题，但她也是说着，合得来就合得来，不行就不要强求。
单亲妈妈的她忙于工作，总是这样口头上安慰着女儿，却没有去深度的了解女儿到底为什么而烦。
过了好一阵子，女儿终于不再吵闹，经理以为事情渐渐的好转，也没过多的关心与问候。
直到有一天，她在外头跑业务时，接到警方的电话。
赶去医院时，面前躺着的是已经冰冷冷、血淋淋的女儿了。
校方说是她的女儿压力大，不堪其扰所以跳楼。
顶楼的鞋子底下，压着的是女儿秀气字跡的遗书。
经理甚至还给我看了那张她一直留着的遗书。
我不记得完整的内容，但里面的意思大概是。
“我喜欢女生错了吗？喜欢一个人错了吗？
妈妈总是说着，喜欢那就去好好的喜欢，所以我开始疯狂的弹钢琴，因为我很喜欢。
所以我开始看小说，因为我很喜欢。
那为什么当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却要遭到这些罪恶呢？”
后面在班导的解释里，经理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女儿对班上一位成绩很好的女生有着莫名的好感，她总是跑去找她问问题，久而久之两人的感情也变得很好。
直到班导无意间看见经理女儿的笔记本，上面皆是对那个女生的爱慕之情。
老师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训斥，训斥着她败坏班上、学校的风气，将她骂的一无是处。
而校园的圈子那么的小，一下便成了全校的八卦。
她的座位开始被破坏，被刻上难听的字，被骂被欺负，被排挤被嫌弃，她都默默承受着。
经理忙于工作、忙于养活家里，她没有一个出口可以宣洩心中的低潮。
她只能不断的忍受再忍受，但这些事情像是无止尽般的围绕着她。
有一天上课，她桌上再次传来纸条，这已经不是被霸凌后的第一封了，但内容无一不是在骂她。
只是那张纸条不一样……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打开纸条，那个字跡，经理女儿不会错看，是那个人……那个她喜欢的人的字跡，那个常常教她功课的娟秀字体。
上面写着……
“拜託你去死一死好吗？”
漂亮的字体，却写着充满憎恨的字眼。
那个女生其实也因为这件事而被不堪其扰，所以她才开始加入霸凌的行列，才着手写下这字条。
但那个女生没想到的是，经理的女儿其实早已摇摇欲坠了。
望着那张纸条，她开始在笔记本写下她的内心话，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仅用了半张纸便交待完毕。
她撕下那张纸，也不顾老师还在讲课，自顾自的站起来离开教室。
在老师眼里，她已经不是一个好学生了，只是派了一个班上成绩后面的学生去跟着。反正老师也觉得，那个人不上课也没差。
直到几分鐘后，教室的窗户外，突然一个黑影坠落，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尖锐的尖叫声。
老师才意识到不对劲。
走出教室一看，从三楼的位置虽看不清细节，但可以很明确的知道，那是一个人坠楼后的模样。
那位跟着的学生跑回老师身边，说经理她女儿上了五楼后，毫不犹豫的就跳下去了。
留下的，是眾人错愕的神情，以及顶楼的鞋子与遗书。
还有，心碎的妈妈。
经理说她有收到女儿生前最后的一封简讯，上面写着。
“谢谢妈妈的照顾，虽然你很忙，但我知道你很爱我。还有不管你会怎样看我，我都很爱你。”
当时跑业务的经理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有讯息，是直到把女儿接回家后她才发现。
然后，崩溃大哭。
她懊悔着自己的忽略、懊悔着自己的失职。
可什么都唤不回已经离开的生命。
经理辞了保险业务的工作，即便她已经要成为区经理了也不再重要了。
回到老家，她的妈妈没有怪罪她，只是默默的陪她疗伤。
浑浑噩噩、虚虚无无的过了好一阵子，她每一天都活在剧痛里。
有一阵子她常常梦到女儿，呀呀学语的样子，跑步跌倒哭泣的样子，开心去上课的样子，偶尔跟她吵架的样子，都有。
有一天，她梦到似乎是女儿长大的模样，长的亭亭玉立与经理十分相像。
她与经理坐在一家装潢温馨的小咖啡馆里，两人喝着面前的咖啡聊天。
「妈，这是我活着的时候，最后的梦想。我想要开咖啡厅。」
经理在梦里愣住，以往梦到女儿的梦，她们都没有什么交谈……或者说，醒来后，经理不记得她们在梦里做过什么。
但这个梦不一样，这个梦很真实。
「我曾经想过，想要开一家卖着好喝的咖啡、卖着简单的美食。我想要佈置的小巧温馨。」
「那……那很好啊！是一个很棒的目标。」梦里的经理已经泣不成声。
女儿只是浅浅的笑着。「但办不到了，我已经离开了。」
女儿的手伸过来盖在经理的手背上，经理曾说，她现在还能感受到那隻手盖住自己的温暖。
「可是妈妈，你可以啊！你是还活着的那个人，你是可以完成这个梦想的人。」
握紧双手。
「妈妈，帮我完成这个梦想。」
「我……我做不到。」
女儿笑了。「你可是把我独自养大，在职场上也叱吒风云的陈燕蓉欸！没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
「不……我无法把你救住，我什么都做不到。」
经理反握住女儿的手。「虽然早已为时已晚，可是我还是要说，妈妈是绝对不会因为你喜欢女生而讨厌你的。为什么当时不跟妈妈说呢？妈妈可以帮助你啊！」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我是死掉后才理解到这件事。我知道你爱我，但当时的我已经不再相信有人会对我好，我也连带觉得你也会这样。所以我最后一封讯息，才会说，我爱你，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爱你。」
「妈妈你可以原谅我吗？」
梦里的经理绕过桌子紧紧的抱住女儿。「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我的原谅。我爱你。」
「那妈妈你可以帮我实现梦想吗？让我与你一起在人世间有个共同的回忆。」
女儿也紧紧的抱着经理。
「而且妈妈，还有很多孩子跟我一样，为着一样的事情而烦恼着，我在这边看得很痛苦。妈妈你如果遇到了，要帮助她们喔！我们约定好。」
女儿稍微拉开拥抱，伸出小拇指想与母亲约定。
陈燕蓉哭中带着无奈的笑容，与女儿约定。「妈妈答应你会帮助有需要的孩子。妈妈也答应你，会尽力去完成梦想。」
女儿的笑，如同记忆中开朗。
梦里她们俩不断的聊着这共同梦想，直到陈燕蓉要醒来前，她的女儿再次对她说着，我爱你。
后来经理一夜之间从一蹶不振，变回干劲十足的模样。
她向自己的母亲表明决心，同样也是为母的她，当然支撑陈燕蓉。
经理她再次踏入职场，这次她选择了餐饮这条路。她要累积足够的经验与资金去完成梦想。
经理凭着自己做业务时的口条与人脉，加上遇到几位贵人，她很快的在餐饮业混的风生水起。
冥冥之中，女儿也有帮忙吧！
三年后，她接手一位前辈的火锅店，当上店长，并遇到了我。
经理说我跟她女儿很像，我们都活泼开朗，不拘小节，但对于该认真该留意的细节却也从不马虎。
做事勤快、头脑聪明。
虽然年纪不相符，但她总觉得可以在我身上看到女儿的身影。
尤其是在她听完我所遭遇的事后，她的脑中浮现女儿梦中的那句话。
“要帮助他们喔！”
于是经理开始帮助我渡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