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谢谢爸。”褚之南的表情毫无波澜，语气客套而疏离，同他没有半分亲昵。
  褚邵默默收回手，他明白，时至今日，自己根本没资格劝她。
  当初他照顾妻子就已筋疲力尽，无力兼顾女儿，在他舍弃女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他终有一日也会被她舍弃。
  不远处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安城胤踏碎地面聚起的薄薄一层积水，朝着他们走来。
  他撑着一柄漆黑的雨伞，雨并不大，他却将伞沿打得很低，微冷的语调从遮着半张脸的伞内飘出，“褚叔叔好。”
  他对褚家人一贯彬彬有礼，这次却一反常态，只露出半截下巴，并未和褚邵对视。
  褚邵忧心忡忡，没有感受到安城胤若有若无的冷淡，和他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识相地离开了，最后说了一句：“好好劝劝她吧。”
  褚邵转身时，安城胤充斥着敌意的目光，迅速从他身上划过。
  安城胤把一捧鲜花放到了褚之筠的墓前，一系列动作并没有引起褚之南的注意。
  褚之南依旧摩挲着弟弟的照片，她像被定格住了，融进了灰白的世界里，同她弟弟一道，变成了一张久远褪色的老照片。
  安城胤知道她每次来这都会很伤心，所以也没有往深处想。
  他把伞打到她的头顶，喊了她好几声，她才略有些反应。
  褚之南听见他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由于站得太急，双眼一时眩晕，将漫天飘散的春雨看作了雪花。
  她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接过几滴雨，对安城胤说：“下雪了！”
  “？”安城胤把伞往下打了打，将她完全遮住，“想看雪的话，来年冬天，我们多的是时间一起看。”
  掌心的水珠不听话地往外流，褚之南重重眨了下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出现幻觉了。
  她掸掉手心的水珠，静静看着安城胤，直到听见细雨敲打着伞面，感受到风中传来的湿意，她才敢确认他不是幻觉。
  她轻轻碰了一下安城胤的脸颊，“你的脸怎么了？”
  安城胤的脸上，顶着几道深红的掌印，他知道瞒不住，所以很坦诚，“被我爷爷教训了一下。我把我婶婶的房间烧了。她是林亦清的帮凶，和林亦清里应外合，车祸的监控视频是她私拿的，南城荟的内鬼也是她安插的。”
  褚之南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她也猜到林亦清应该还有别的帮凶。
  安城胤四处张望了一下，“你奶奶呢？”
  “找她干什么？”褚之南的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她让我来这见你的。”
  褚之南扯了扯嘴角，“这样啊……但她老人家什么都看得开，不喜欢来这种地方。”
  墓地的氛围太过压抑，他们一起散了会儿步就各自回家了。
  安城胤原以为这只是平静的一天，然而下午，他却接到了褚奶奶的电话，询问他知不知道褚之南的去向。
  褚之南失踪了。
  *
  褚之南独自行走在远郊的公路上，一路踩过不少烂叶和鲜嫩的藤条，这条路废弃已久，本该是一派荒芜萧条的景色，却因为一个春天，因为一场滋养的春水，于腐败中显出勃勃生机。
  雨势渐大，她刻意没打伞，春雨飘到她的脸上，酥酥柔柔的，像在给她挠痒痒。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想要吸收雨中的养分，同这些植物一样，长出崭新嫩绿的枝芽。
  几个小时前，她把手机关机了，从家中私逃到了这里。
  这是当年的车祸地点，她已经很久没有故地重游了，这一次，幸好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迷路。
  只是此处已经没有任何车祸的痕迹了，她站在马路中央，仔细回忆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
  忽然，她感觉自己身后亮了起来，白茫茫的雾气中，有两道探照灯似的灯光朝她射了过来。
  她转身，被强烈的车灯刺激得眯起了眼睛。
  耳畔的风声在嘶吼，她站着原地没有动弹，远处疾驰而来的车子将她拖入回忆之中。
  车子稳稳停在她面前，安城胤带着汹涌的怒气从后座上下来，“离家出走？”
  见他冷着脸，褚之南也不再畏惧了，反而很兴奋，果然还是他第一个找到她。
  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安城胤反问她：“还用猜吗？现在也是本事不小，能自己找到路了。”
  褚之南背着手，在路中央随意走了一圈，“你说那天，这里为什么会有妈妈的海报呢？”
  安城胤不喜欢讨论这件事，“别想太多有的没的，太过纠结，只会让你自己难受，再怎么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伞，打到了褚之南的头顶。
  褚之南推开了雨伞，“不用。”
  感受到她的排斥，安城胤随手就把伞扔了，去抓她的手臂，语气很强硬，“上车。”
  褚之南任由他拉扯着，边走边问：“你说，要是活下来的那个是我弟弟，他现在会比我现在幸福吗？”
  “不知道。”安城胤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捏紧她的手，“但如果那样，我想我不会幸福。”
  褚之南从他的眼眸中窥见一缕忧伤，她揉了揉他的脸颊，“我舅舅说，关于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对你来说，什么是幸福呢？”
  安城胤的眼眸上下动了动，他想说他所谓的幸福，就是新年夜许下的愿望——永远和褚之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