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年龄看着也不大,怎么动作跟老头子似的,慢死了。”
瞿清许疼得说不出话,也无心同陌生人争辩,扶着墙一寸一寸向船下挪,好不容易下了舷梯,一阵冷飕飕的风刀子似的刮过,瞿清许身体猛然一抖,强忍住吃痛的呻.吟。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点点落在他睫毛上。
他抬手摸了摸快要冻僵的脸,抬起头。
下雪了。
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下,点点银白纷纷扬扬洒落,风似乎也静了下来,聆听落雪无声。
他不由自主停在舷梯上,伸出手,试图去抓住空中那小小的雪花。
“前面的,快往前走,别挡路!”
有人操着北国的语言催促道。过去在学校,为了备战北国的国际滑雪大赛,瞿清许主动选修过北国语言作为第二外语,不知这时能听懂是否是一件好事,他回过神,忙一瘸一拐地从舷梯上走下来。
“真是的,耽误别人行程……”
队伍重新流动起来。瞿清许尽力让自己的走姿看上去不那么奇怪得引人注目,可即便如此,一个在大雪天穿着单衣的omega,怎么看也没办法不吸引他人探寻的目光。
出了码头,很快便是一个路人稍微密集的口岸。瞿清许没有东西借力,自己一个人很难行走,没一会儿便歪歪斜斜地强拖着身子来到街角,在凸起的人行横道边狼狈地坐下。
“唔……”
甫一坐下,除了腰间的痛,浑身肌肉卸力下传来异常的酸痛也引起了瞿清许的注意。青年将额发的雪扑开,试着将也已没什么温度的手心贴上额头。
紧接着,他摸到了这副身体上恐怕是唯一一处滚热的来源。
他没什么反应地放下手,心里甚至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冷笑。
是了。折腾了一夜,铁人也该着凉发烧了,更何况是他。
雪越下越大,原来星星的白点逐渐演变成鹅毛落鸿。
瞿清许仿佛入定的僧人,抱着膝坐在路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人来人往的脚步,许多他听得懂、听不懂的北国语言传入耳畔,像是人死前走马灯似的闪回咒语:
“……真冷啊,今年的雪……”
“一向都这么大,看样子……积雪很快……半米厚……”
“……赶在重山集市结束之前——”
高烧之下垂丝欲断般的神经忽然抻紧,传来心驰的波动。
瞿清许猛地睁开眼。
小重山,最高峰在联邦,而一半山脉都在北国的这样一座界山,对于边境口岸的北国人而言,亦是堪为标志物的存在。
青年后牙咬紧,突然下定决心一般,细瘦的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摇晃着撑起身,向着南边走去。
他还不能现在就死——就算死,他也一定要亲眼看看自己魂牵梦绕了二十年、被经年作为军事区封闭起来的小重山另一面,究竟是何模样。
那座他这辈子都无法再翻越过的最高峰,他人生最辉煌不可追的至高点,他临死前也要一睹真容的朝圣地。
信念的力量超越了肉身的疼痛,瞿清许越走越快,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他穿过口岸的一片集市,白雪如绒绒的柳絮般落在青年半长的黑发上,他连睫羽都沾染上冻凝的雪,高热令青年的双腿都开始打着颤,他不得不以路边的行道树为单位,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扶着树干歇息一会,如此往复。
终于,走到眼看着建筑物逐渐稀疏、视野开阔的集市末尾,他再也按捺不住,拉过一个集市上卖货的当地人,用有点蹩脚的北国语言询问道:
“请问在哪里能看到小重山的最高峰?”
一路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每个人看见自己的第一眼都充满了惊诧和防备,可他根本顾不上那么多,直勾勾盯着那个本地人,后者被他盯得发毛,不情不愿地指了一个方向:
“不用去哪里,这就可以看见啊,你看。”
瞿清许顺着本地人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
一霎间,瞿清许墨黑的瞳孔猝然紧缩到极致。
“这……这是,小重山?”
山峦尽头,一座耸立的最高峰隔着数重远山风雪,与青年遥遥相望。
而那本该有着绝美的天然雪道的山峰背面,如今除了嶙峋崎岖的残垣断崖,什么都没有,连一丝银装都挂不住,宛如被天斧生生劈凿开、又剜去了一大块山崖,残破不堪、荒芜不堪。
瞿清许不敢置信地慢慢倒退,仿佛看见了世界末日似的,机械地转过头。
他语气像被人催眠了似的,看着本地人,又像透过他看着空气:
“小重山的背面,怎么会……是这样?”
本地人唏嘘道:“那最高峰在联邦境内,原来的雪景漂亮极了,可后来听说联邦为了扩充军备,在那片军事区做了不少实验,好好的景色都炸毁了,可惜……”
这人说着一回头,却看到青年早已走远了。
“喂!……”
瞿清许置若罔闻,漫无目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慢慢阖上眼睛。
小重山的背面,什么都没有。
那用尽半生去追逐的信仰之地,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胸膛起伏,某一时刻甚至想要笑出声来,可伤痛和高热让他连喘息的力气都不剩,恍恍惚惚间,瞿清许终于脚下一软,整个人脸朝下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