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沈循安看着那柄格格不入的陌刀,脸色一沉,“你不是阿裴。”
  他调整自己刚刚急促的呼吸,轻轻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他。”
  裴映之闻言只是笑了一下,那抹笑短促地就像幻觉,“我本不想与你兵戎相见,可惜,她太调皮了。”说着便将韩寻真揽至自己身后。
  沈循安冷冷地说:“何必跟我假惺惺说这些,只不过是个不敢露出真面目的鼠辈。”手中长剑抬起,剑尖直指对方鼻尖,一个十足的挑衅姿势。
  裴映之点了点头,煞有介事说道:“沈世子倒是伶牙俐齿了许多。”
  沈循安厌恶提防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裴映之突然认真说道:“说到底,阿裴这个名字还是你起的呢。”
  阿裴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的母亲是回香坊一名舞女。
  明潇潇现在的风光也不及他母亲当年的一半。
  可惜舞女发现了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太晚了,等到她有时间准备想落胎的时候,大夫告诉她,现在打掉会有生命危险。
  舞女左思右想,只好无奈的留下这个孩子。
  她得到了什么?舞女在日后的每天每夜里问自己。她恨不得回到过去,告诉大夫即便是死,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有将近半年无法出现在客人面前,生完孩子后她又倒霉地身材走了样。
  客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前几个月,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等她回来。
  后几个月,已经查无此人。
  她得到了无数谎言,和骤然跌落的身份地位。
  阿赔自从有记忆开始,就只能看见母亲怨毒的目光,她细声细气地叫着他赔钱货。
  她不会打他,但是尝试过无数次想把他丢掉,只不过次次都被老鸨拦了下来。
  多好啊,养大了,坊里可是又多了一个免费劳力。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母亲的那句赔钱货跟随了他半辈子。
  回香坊的人见到他不知道该喊他什么,但总不在一直用“喂”来代替。
  最后由于听习惯了他母亲对他的称呼,决定叫他阿赔。
  赔钱货的赔。
  阿赔除了在回香坊做做杂役之外,唯一的娱乐就是趁着老鸨龟公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一段时间,听听回香坊附近的一家评书。
  他无数次为书里的修真者神往,若是他也有这种神通,呼吸间便可疾行百丈远,点石便可成金,抬手间便能教训别人,他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但是要去哪呢?
  阿赔左思右想,决定只要不在回香坊哪里都好。
  他受够了廉价的香粉味道,和所有人像颗烂苹果的心。
  闻着是发酵的酒香,内里全是蛀虫。
  评书一听就听到十几岁,他没有如愿以偿地变成一位修真者。
  他从回香坊的杂役变成打手。
  虽然年纪不大,身板也不是足够强硬,但是老鸨说只要心够狠就行了。
  老鸨笑嘻嘻地说:这孩子我打小看到大,知道他有股疯狗一样的劲,咬住人可就不松口了。
  他抓逃走不愿意接客的人,他撵付不起嫖.资的人,他揍闹事欠款的人。
  阿赔知道自己也在慢慢腐烂。
  那是普通的一天,他照旧地揍人、抓人、威胁人。
  轻车熟路地干完所有事,继续去听讲那些修真者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
  阿赔捂着被撞到的地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孩。
  他刚刚麻木地任由小孩的家仆推了一下,做他们这行的,最会察言观色。
  阿赔知道他们不好惹。
  小孩穿的一身云绣坊的好料子,这种衣料都是专供皇亲国戚的。之前有个客人喝多了在回香坊闹事,只是推搡间露出了云绣坊的里衣,跟他打起来的客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刻丢了钱就跑路了。
  而且连仆人穿的衣服也看起来溜光水滑。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就像什么都没穿似的,莫名有些难堪。
  小孩眼巴巴等他回答,阿赔只好生硬地说:“我叫阿赔。”
  圆圆的杏眼眨了眨,他拍着手问道:“是裴回闻夜鹤,怅望待秋鸿的裴吗?”
  阿赔根本没听懂这个人再说什么,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胡乱地点个头,应付完就要走。
  “既然我已经知道你叫什么了,那我们就交个朋友吧。”沈循安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态度也很礼貌,“我叫沈循安。”
  阿赔简直是震惊了。
  他假笑两声,就顺着人流一溜烟跑了。
  一点犹豫都没。
  纯属是觉得面前这人脑子有病。
  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喝上头,就跟你称兄道弟的客人,然而这群人酒醒了之后,看他不如看条狗。
  不过有的事情你越想它发生就越不会发生,比如阿赔想成为一个修真者。
  而有的事情你不期望它总是会发生。
  “阿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循安,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按理说长得那么可爱的小孩是很讨喜的,阿赔只觉得麻烦。
  他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成了有钱人消遣的玩具。
  那天,他回去之后就打听了沈循安这个名字,听到对方是镇北侯的儿子之后,他不由得庆幸,一是庆幸自己当时还好没有跟他们起冲突,二是庆幸自己没有被那个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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