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嗯。”
  包裹的重量压得手臂往下掉,头顶的重量与宽厚的热度消失,我顺势将包裹丢在一边,起身转头看去。
  丢斯背对着我走向远方,举着右手随意挥了两下,没有说再见。
  于是,我的道别也没有说出口。
  284.
  顺着海岸往莫比迪克号的反方向走,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了丢斯停在那里的小船,和我们最初的那条小船差不多。
  我走上去,熟练地操纵它离开这座无名的岛屿,直到看不见海岸时,才打开足足有我半人高的包裹查看。
  不出我意料,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是航海必需品,除了戴在我手上的指针,还有几个备用的单独放在盒子里。
  我将盒子拿出来,放在一边,继续翻看,却见下方有一些我非常熟悉的东西,熟悉到让我的思维都为之一滞。
  那是我认为已经在我和白胡子掀起的海浪中失去的东西。
  放在斯卡尔房间最显眼处,平时别人多看一眼都会爆炸的骷髅串珠、米哈尔珍藏的崭新的书籍,如今写满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注释、艾斯亲手编织的斗笠、缝着一朵小花的破帽子、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娇贵花朵……
  啪嗒、啪嗒,透明的水珠在晒干的花瓣上碎开,将干燥的深色浸润成柔嫩的艳丽色彩。
  我高高的仰起头,碧绿的天空飘着棉花糖似的白云,原来……是下雨了。
  285.
  与曾经的同伴分开后,我依旧在海上航行。
  不是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是有通缉令的存在我无法回归普通,而是邦西的儿子、我身体里那三个人的身体,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因此,我不能停止前进的脚步。
  独自出海不知道第多少天,我遇上了一场大雾,明明上一秒还是万里晴空,下一秒就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诡异的天气变化,只能说不愧是新世界,我早就习惯了。
  以前只要听丢斯他们的指挥,很快就能从这场大雾中逃脱,可如今,他们并不在我的身边,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只可惜,跟着米哈尔学了那么久,我的航海术依旧不能算作精通。在乐园可以畅通无阻,在新世界还得看天的脸色。
  试着努力了半天,仍在大雾里打转,我便放弃了。
  我不需要吃喝,这场雾困不死我,就这样放任船随着海流走,迟早会出去的。
  于是,我靠在船边,有一搭没一搭跟身体里的三个人聊天,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像是做梦一样,身边的场景烟雾般重组,陌生又熟悉。
  我站起身,环视四周,高耸的山壁四面包围,大大小小的木屋镶嵌在上方,木质的长桥将其串联,推车载着矿石爬上爬下,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在回荡。
  踏鞴砂,那个藏在锅炉一样的山中的小世界——我最初的家。
  那些早已忘记模样的工匠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围绕着我,举着酒杯,庆祝婴儿诞生般欢呼,给予祝福。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模样还算清晰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把好刀,看上去矜持却难掩兴奋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与夸赞。
  我恍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低头一看,我的手中果然握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剑,紫色的薄纱随着微风在手臂侧面摩挲。
  下一秒,风越发急促,长剑划破摇曳的光,紫色的薄纱如影子同我一起舞动,旋转间,月光渐渐变得热烈,不知从哪里染上血一般的赤红。
  我心里一紧,连忙停下,张嘴想要呼唤那些工匠的名字,却发现不知道该说出哪几个字。
  犹豫片刻,我小声呢喃道:“丹羽?”
  轰!
  火焰在身后炸开,毫无防备的我被冲力推得往前踉跄几步,头纱滑落,待我转身时,它正被火舌吞噬,化作紫色的浓烟向天空逃去。
  火焰自明亮到刺眼的熔炉中窜中,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被烧灼,我像是被蛊惑了般,伸出手强忍连心的痛楚,把那块东西掏出来。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半都被烧得焦黑的头骨,小小的,不像成年人,那黑黝黝的眼洞直勾勾地盯着我,令人生怖。
  火焰越发张狂,皮肤被烧灼的疼痛刺激大脑,让我无法保持冷静。慌张之下,我将那头骨抛回去,逃避似的转身就跑。
  迎面的风卷着追上来的火焰向身后吹,轻柔地抚平被灼得坑坑洼洼的皮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想着风会带着火焰往哪里去,却见那些炽热的烈焰在风的帮助下塑形,拧成一个不算特别高大却很可靠的身影。
  海鸥的鸣叫突兀出现,浪潮的舒缓替代火焰焦灼的噼啪声,赤红的光芒依旧不变,却多了几分温柔,将木质甲板染成晚霞的模样。
  那人背对夕阳,看不清模样,高举手中酒杯邀我共饮。
  耳边简单的乐曲渐渐混入不同的人声,独唱、对唱、合唱。
  “将宾克斯的酒送到你身旁,日复一日在梦中的黄昏,再也见不到那挥手告别的身影,为何愁眉不展,明晚月光依旧,将宾克斯的酒送到你身旁,来唱首歌吧大海之歌,不管是谁终归枯骨,永无止境,永无目的,只是笑谈,哟嚯嚯嚯,哟嚯嚯嚯……”*
  我从恍惚中清醒,身边空无一人,夕阳也无法穿过浓雾送来金红的光辉。
  倒是那歌声虽然遥远但依旧存在,我循声望去,看不清有什么,心中却不禁生出一丝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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