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柜台后的老鞋匠见到这一幕,叹着气走过来,将克努得从矮凳上一把拉起,又将架子上的一双新鞋递给两个男孩。“年轻人总要经历这些的,”他拍拍仍然抽泣着的克努得,让他回到里屋去休息,“你会好起来的,孩子。你会的。”
  德拉科看着克努得落寞地走向鞋匠铺的黑暗处,心口仿佛压了一块重重的巨石。他偏头望向身边的哈利,在那一刻眼睛眨也不愿眨一下。
  你会失去他的。
  你会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蠢货。
  再然后,你会失去他的。
  但现在这样……这样算是拥有过吗?
  这一天是晴天,云彩很薄,阳光轻而易举地就透了出来。只是气温确实在变凉了——秋末的梦境和初春的现实在此时掩人耳目地交融。哈利像是也有些同样的感受,拉着他多添了两条灰色的围巾,戴上又觉得太热乎,只好先放进亚麻布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进入哥本哈根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几乎转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实诚来讲,德拉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深入十月,火红的枫叶像是被烫枯后的晚霞铺满了路边,叫人看不见下面埋着的煤灰和黑泥,还有楼房里帮工孩子扔垃圾时掉落的鱼骨和菜叶。但只要风一吹过,那些东西便又会显露出来,发出一股浑浊的臭气,介于霉馊味与腥臊之间。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德拉科对那些什么个金街银街避之若浼的话,昨天下午的经历几乎成为了最后的通牒。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和童话故事有什么关系——是的,新港有美丽的彩色墙壁,那些雕着贝壳状花纹的房檐也确实漂亮,但这一切只有让巷道里出现的那个衣衫褴褛、露出大半胸脯的女人看上去更加诡异。那女人抽着烟,站在一扇窄门的台阶上,眼睛眉毛间的神色与头顶上戴着的一朵假花同样颓败,脸却因为扑了太多的粉而格外惨白。当然最恐怖的还要数她脸上挂着的笑容。
  “感到孤独吗,男孩?”她柔声对着走过面前的黑发男孩说。德拉科明显听到了她声音里的沙哑。
  与”街头女人”的相遇本已让德拉科感到不适,更可怕的是,哈利竟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她说了“不,谢谢”,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太得体的事情。
  一股比烟味和鱼腥还要令人作呕的味道在那时钻入鼻孔,德拉科看了眼脚下不远处地板缝隙里堆着的一滩烂肉,想要深吸口气又不敢这么做,只得抓着旁边这个脑子坏掉的人逃出巷道。
  所幸,哥本哈根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像那条街道、那片臭名昭著的区域一样混乱。在德拉科格外抵触的眼神中,哈利终于没再往小的地方钻。他或许心大,但是也不喜欢那些巷道里的难闻味道,因此也就接受了德拉科的提议,暂且放下寻找答案的执着,在穿上新鞋后,和后者一起到空气更加清新的地方去散心。他们一路顺着城市的大道向北走,在国王花园短暂停留。如同那位老鞋匠所说的一样,那里确有一个巨大的水池,还有两个看上去长得好似大狗那样的“石狮子”。
  “它的鼻子看上去很光滑,是会给人带来好运吗?”哈利好笑地对着被许多人摸过的石狮鼻尖说。德拉科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好运,而是奇迹。
  他们也路过了著名的圆塔。那让德拉科想起三头狗,想起《打火匣》——那最后一个头上的眼睛就有那么大。
  他们走过跑着马车的街道,路过几段军事要塞的城墙,最终进入一片静谧的接骨木树林。这片地方太过偏远,平时少有人来。哈利走着走着,在周围无人时拉住了德拉科的手。
  黑发男孩嘴角藏着微笑,眼睑低垂着。
  这让德拉科感到有些眩晕。
  穿过树林,他们意外地来到了一片海角——原来这是哥本哈根东北部最尽头的崖径。云群就在彼方,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岛屿。
  “哇哦……”哈利惊喜地感叹了一声,向前又迈了几步。他们脚下踩着久久未经修剪的草坪,再往下看去,便是灰蓝色的海水。
  德拉科听见浪花的声音。
  当听觉比视觉敏感许多时,人能在脑海里看到更多更多的景象——与布满细沙的海滩相差径庭的、锋利的、不容跨越的海岸线。浪花猛地冲过来,又垂着头退去,而远处模模糊糊的船影像是很快要归港——傍晚时分,临岸的风大了起来,背后的树丛沙沙作响。
  像是被吹得有些站立不稳一样,德拉科取下头上的礼帽,从背后环住了哈利。后者轻轻笑了一下,也将帽子捏在手中,脑袋向□□斜——德拉科于是得以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风声。海浪。
  风声。
  德拉科闭上眼睛,把脸埋进哈利的颈窝。他闻到海水的湿咸,还有接骨木树清凉的香气,还有男孩身上独一无二的、阳光般干爽的味道。
  现实中的那个人闻起来也是这样的吗?他试图回想他们八年级比赛时扭打在一起时的场面,想起的却只有青草味和黏兮兮的汗水——那个波特猛地推开自己,冷着脸离开球场。
  想着想着,德拉科便不由收紧了手臂。
  “哈利。”他轻声叫到。只有上帝知道,连叫一个人的名字都心跳不已是怎样的感受。
  “嗯?”哈利回应着他,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喜欢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