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而后柔软的土壤轰然崩塌,飓风卷着冰雹吹来,吹破岸边所有的航船。
  可他明明已经在那里停泊。
  “……宙斯从来也没骗过她。要我说,欺骗和隐瞒间的差别就那么一丁点儿。”斯娣妮的声音在耳边来回晃动,德拉科已经弄不太清她在讲什么。痛苦和思念在逐渐扭曲的过往画面中蜕变成了更为爆裂和酸涩的情绪,腐蚀着他的身体——腐蚀着他的理智。
  “所以说说吧,你的爱人在哪里,我的孩子?”斯娣妮声音不大不小地问他,在这吵闹的酒馆中刚好足以被人听见。而这句话,德拉科不但听到了,还听得挺清楚。
  爱人……
  他喝得太多,分不清这是否是个梦中梦,或是他的想象——又一个想象。但如果是想象……哈利为什么又不在这里呢?
  “我不知道。”德拉科低着头回答,一只手握着喝空了的酒杯,拎着杯柄甩来甩去。他紧盯着心中那股红色的几乎是带血的情绪,看着它越来越来越鲜艳、越来越恶劣,直到冲出口来变成一句颤抖的、没有半分歧义的:“我恨他。”
  从刚才起就没闭过嘴的女巫终于静了下来。
  德拉科偏过头,只见她年轻得古怪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被压制住的意外,甚至是震撼。
  被酒浸透了意识忽然就清醒了,像是海绵挤干了所有的水。
  德拉科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用的是什么人称代词。“哐”一声,他将木杯拍到柜台上,起身远离这个地方。
  木门呼地打开,涌进寒风与饱满的夜色。
  斯娣妮注视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酒馆外一片雪茫茫中,右手叩叩柜台,索要一杯麦酒。
  “这次要什么时候下山去?”酒保边倒着酒,边对她问,“这地方冷得要死,过两天太阳也没有了。要是有得选,大冬天里我一刻也不会多呆。”
  斯娣妮握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这次不,这次我得再呆一阵,”她轻抿嘴唇,对着门的方向眯了眯眼,“手上有个新的研究。”
  门被吹得咔吱乱响,抱着琉特琴的年轻乐手从桌子上跳下来,摇头晃脑地将它关严。
  ……
  往南跨过平原、山脉、森林与秋雁飞过的湖泊,哥本哈根仍然笼罩在金色的余晖里。这里不似北方,即使严冬十二月也会有阳光的眷顾,只是气温同样很低,树上的叶子全都掉了个干净。
  哈利双手插在棉衣口袋中,在北风吹过时打了个寒战。他抽出一只手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下巴和嘴唇——这样一来,眼镜上便频繁起雾。
  模糊的视线中是尼博得新区明黄色的街道,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个多星期来,哈利从未出过门。无论窗外有没有光,他都一律拉紧着窗帘,躺在床上往复循环地想着爸爸妈妈、小天狼星、即将到来的结业考——任何事情,又或者是点亮床头的三支蜡烛,在勉强足以阅读的光线中看完一本本旅店图书角拿来的书。
  他从来不爱看书的。但如果别人嘴里的故事能够让他不去想那个名字——那个人,那么他情愿就睡在书堆里,伸手就是其他世界里更加精彩的历险或是更加悲壮的战争与爱情。只是他通常也选择性地不去看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
  有什么用呢?
  等到那个小房间变得像监牢一样压抑,哈利再吃不下北方旅店里的晚餐,他终于穿整齐衣服,像是把自己从一场重病中拔出来一样,走到了街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每个晚上,他都踌躇着是否要回来,每次的答案却又都是一样的,而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唯一能够做的、应该做的事情或许是回到晨星岛的那个农庄去,将这场闹剧的结果告诉梦神。
  他救不了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明明关上书本便可从梦中醒来却感觉无力逃避。晨星岛太远,但总得有人知道那颗苹果最后的下场。
  所以他想到了那位树精,那个掌管回忆的姑娘。
  尼博得新区的地面上有许多水洼,几个孩子正蹲在一条沟面前玩耍。他们将折好的纸船放在脏兮兮的水面上,看着它们飘远就好像那是通往海洋。
  哈利远远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抬眼又望见他们身后一座灰白色的石砖建筑。他记得那好像是座济贫院,之前来到城市北边时也曾路过两次。
  一排排住有水手的尖顶房子齐整整地排满了整个居区域,颜色让人想起煎得金黄的黄油面包。哈利顺着最宽的街道一直向前走,在走到倒数第二排房子时,看清了整片的接骨木树林。
  那些树全都枯掉了,瘦骨嶙峋的像是风干的骸骨。
  心脏忽然一阵紧缩。
  哈利盯着眼前再不是秋日景象的树林,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我们的心里藏着一个世界,它决不会像流星一样消亡——
  因为人是上帝的形象,上帝和大自然永远年轻,
  春天啊,请教给我们歌咏——
  每只小鸟都这样歌唱,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青春永远不会灭亡……”
  记忆中的歌声像是寒风一样吹过耳边。哈利短短地喘了一口气,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呛住。
  再然后,他用力按住胸口,转身向来路大步迈去,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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