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但那是理想中的美梦,是每个孩子在画故事里的新年新雪时会永远留出来的白色。而事实上哥本哈根的雪很快就被烟囱里冒出来的云团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灰——人们需要多少的温暖就要添多少的柴火,冷天中谁也顾不得地板和屋顶上的干净。也只有在居民较少的西大街商区附近,才能见到被煤油灯照亮的、在黑夜中仍然闪闪发光的路面。
哈利已经是第三次放慢脚步了。
德拉科比以前走得更慢,也因此总是滑出他的视线。他猜想这部分是因为脚下确实很滑,部分却关于他们没人清楚现在这究竟算什么。
新年的钟响已经过去三天。除夕那夜之后,德拉科住进了旅店更高层的房间里,自此白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每到晚上,当哈利怀揣一整天的忐忑坐在餐厅里,或早或晚地,那个男孩就又会从门口的方向进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们对视,他们低下头去,沉默地坐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地到街上走上一程。如果下雪,就戴上礼帽;雪停了,就不戴。没有触碰,没有言语。没人知道这样的古怪的氛围该怎样打碎,打碎后又是否能被完好地拾起。
这究竟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哈利太多遍地问自己,以至于让每次的梦都在云雾般的困惑中结束,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问问这个月的去处、聊聊心情怎么样——这些或许是显而易见的话头。但他猜也能猜出德拉科并没有过得兴高采烈,而自己除了和小汤姆的相遇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分享。
他想起那枚小小的银哨,它也许还被德拉科随身带着,但他此时却不敢提起有关于那段行程的任何事。即使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大致是个好消息,他也不愿以此打破沉默。
“你不再需要我了。”
时间越久,哈利越是无法平静地想起这句话。德拉科冰冷的声音像是透明的绳索一样将他勒紧。愧疚,他告诉自己这是愧疚。但没人能够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夜脱口而出的两声道歉之后——他为什么只有感到更加难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夜深得像是已经过了午夜,只有两侧房屋中飘出的肉香和奶油味提醒着他们,这才刚刚过了晚饭时间。
“这是真的——只有一声!我只听见了一声!”一个妇人挽着她的丈夫,从旁经过。她的声音里掺杂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又说:“好好珍惜吧!亲爱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得停止相信那些东西,”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那只鸟的话,你也不会想一直叫来叫去的。别想太多了,亲爱的。”
妇人仍旧耷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又在注意到两个行走缓慢的年轻男孩时多瞅了他们一眼,露出奇怪的神情。哈利避开她的视线,向正前方更高的地方远望。
雾气让整个城市都变模糊了。即便没有下雪,可见度也并未变高。十几米之外,一座教堂的尖顶上亮着忽明忽暗的一个橙红色光点,像是云海中一只悬在半空的萤火虫——再仔细一看,又发现不过是个守塔人正拈着火柴,点亮他嘴边的烟斗。
“往好的地方想,白天很快就会变长!”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铲雪,直起腰时对旁边的同伴说。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咧嘴笑,分别呼出几口白气,又奋力继续干活。
“……感觉起来还是很短,有阳光的时候。”
哈利低语道,片刻后瞥向身边比自己高一点的男孩。他希望这不会又是一句徒劳抛入空中中又孤独坠落的话。德拉科的沉默让他难以忍受,但他不觉得他在排斥自己,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那天晚上抱住自己?
是……他知道那时对方做了什么……对此,他不知道自己作何感受。完全不知道。
“……至少这儿还能看见。”出乎意料地,德拉科接了他的话,却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哈利扭过头去,看着他的模样确认那确实是他发出的声音。
德拉科只短短回望了一眼,就又看起了前方的路。
“那座雪山上……后来就没有白天了。”
哈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孩。后者注意到他的停顿,也不再向前走。他们就这样站在路的中间,任旁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地过。
“你留在了那个地方?你一个人?”
哈利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讶,还有令自己也深感意外的、也许是与那些愧疚一起到来的担忧。他看着德拉科默不作声注视自己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多么地荒唐,又多么地伤人。
他当然是一个人,是你把他留在那儿的……
——但我不知道。哈利在愈发强烈的愧疚感中,仍然记起德拉科消失在夜空中的景象。
但就算知道……就算他知道德拉科在什么地方……那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哈利抿紧嘴唇,双手在外衣口袋里不断握紧,像是要将那些折磨自己的酸楚和冲动全部捏碎。片刻,那句忍了三天的话终于挣脱而出——
“我知道你恨我。”
他沙哑地说,话音落下后便再也没有勇气直视德拉科的脸,更别提观察他的反应。
一辆人拉的货车从旁经过,轱辘转动着碾过满地积雪,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人们成群地说着什么话,声音却仿佛融入了那些模糊的、团状的、没有实质的雾气,叫人半点也听不清楚。此刻,哈利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他害怕听到——却又渴望着一定要听到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当德拉科向他走近,轻轻吐出一个音节之时,他把那里面所有的犹豫和隐忍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