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所有的兵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一个稍微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被铸出来的,锡不够用!但是他仍然能够用一条腿坚定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两样,而且后来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他们立着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东西是一个纸做的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进去,人们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前面有几株小树,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算是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不过最美丽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也是用纸剪出来的,不过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仿佛像一幅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个的脸庞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因为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条腿举得非常高,弄得那个锡兵简直望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过她太高贵了。她住在一个宫殿里,而我却只有一个匣子,而且我们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这恐怕她住不惯。不过我倒不妨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就在桌子上的一个鼻烟壶后面直直地躺下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到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立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平衡。
  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们这时就活动起来,它们互相“访问”,闹起在他们的匣子里面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斤斗来,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起来。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开始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就是诗。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直直地用她的脚尖立着,双臂外伸。他也是稳定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忽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敲了十二下,于是“嘣”的一声,那个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一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实一点!”可是锡兵装作没有听见。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移到窗台上去。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子忽然开了。锡兵从三楼倒栽葱地跌到地上来。这一跤真是可怕到万分!他的腿直竖起来,他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铺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立刻走下楼来寻找他。虽然他们几乎踩着了他的身体,可还是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就看得见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穿着军服,高声大叫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了。雨点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是大雨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两个野孩子在这儿走过。
  “你瞧!”有一个孩子讲,“这儿躺着一个锡兵。咱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了一条船,把锡兵放在里面。锡兵就这么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个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涛啊!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过一场大雨究竟不同。纸船一上一头都昏起来。可是他立得很牢,面色一点也不变;他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向前看。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很长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一片漆黑,正好像他又回到他的匣子里去了似的。
  “我倒要看看,我究竟会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他想,“对了,对了,这是那个妖精搞的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这船里,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来了。“你有通行证吗?”耗子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耗子在后面跟着。乖乖!请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对干草和木头碎片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有留下过路钱!他没有出示通行证!”
  可是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锡兵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把胆子大的人都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水流冲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正好像我们被一股巨大的瀑布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了运河,没有办法止住了。船一直冲到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直直地挺起来。谁也不能说,他曾经把眼皮动过一下。这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边——它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头伸出水面。船在深深地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兵士的头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冲啊,冲啊,你这战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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