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看到一片细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抬头一望,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女人正疾步往前走。她的长发溶进夜里,鞋跟“哒哒”作响,仿佛上紧了发条的钟摆。她穿着一件长风衣,衣料下的身体团缩起来,像一片脱水的花瓣。
有无数细长的触手似的东西从女人风衣的下摆伸出,绕过她的腿,贴着地面朝四面八方探去。那些触手像在寻找什么,又像戒备的蛇信,敏锐地感知周围的变化。他看到一片叶子从枝头脱落,周围的空气被划开轻淡的涟漪——几乎立刻,那女人浑身一颤,警觉地回过头,视线在昏暗的夜色中飞快一荡,仿佛被懦弱的手握紧的匕首。
然后,女人看到了那片叶子。
迟钝的错愕之后,她松了口气。所有触手在这一瞬间如含羞草般退回她的衣摆。然后女人转过头,继续前行。触手又陆续“沙沙”地钻出,跟随而去。
——一个黑影从她身旁的巷口飞扑而出,浪头似的朝她压落。女人没反应过来,他也没反应过来。他只看到那个影子浑身泛着湿漉漉的暗光,好像是个人,被泼上某种粘稠的黑水——
他想起来了:是那些从墙角砖缝里涌出的青黑色液体。
人影的轮廓变得清晰了。是个矮小的男人,他全身上下都被那种液体包裹,如同一只被吞入琥珀的蚊子。男人用滴着黑水的手扼住女人的脖颈。女人尖叫,挣扎,试图逃跑,又被男人拽过狠狠甩到墙上。她衣摆下的触手纷纷如枯枝般折断,狂暴的吼叫里混入恐惧,变成凄厉的哭喊。
他站在马路另一侧,听到了也看到了。他是这一幕唯一的目击者。回声在他耳边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啸叫,一声急过一声。女人摇晃着试图站起,当即被男人迎面一拳打翻。她的口鼻涌出鲜血,有白亮的牙齿似的碎块蹦跳着落地。
他几乎没有多想,立刻迈步上前——
“你想做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回声的啸叫随之消失。
他一愣,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板寸,胡渣,松垮垮的上衣和满是破洞的裤子,夹在指间但已经熄灭的香烟,和夜色中异常明亮的双眼。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你想做什么?”年轻人又开口了。明明是个男人,却发出尖细的女性声线。
这一次,他认出了这个声音。
“……夫人。”他说。
他知道那位女巫喜欢被称呼为“夫人”。
年轻人撇嘴笑了,冷漠,且刻薄的刀片似的笑容——是他曾见过的女巫的笑容。
“我好不容易链接上这里,就看到你在浪费时间,”女巫说,“我告诉过你,你和这个世界互不相干,不要做没用的事。”
他欲言又止,视线却下意识地朝那一边扫去——女巫出现后,时间的流速似乎变了。女人的发丝浮在空中,哭喊被拖成钝重的长音。男人每个动作被无限滞慢,面目也因此更显得狰狞丑陋。
“你就当看见了蟒蛇吞鼠,没有什么奇怪的,”女巫说,“就算你今天救了她,她也会死在三天后的下一次晚归;而落空的捕猎者会重新寻找猎物。”
“……那些东西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那些流动的黑水,它们会让人变得混乱疯狂?”
“那是‘夜’,”女巫说,“它们是夜晚本身,并不能让人疯狂。它们只是释放疯狂。”
他又望向马路那一边。时间虽然变慢了,但并没有停止。女人的身体被缓慢而清晰地挤压,扭曲,撕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他也终于明白,那些从衣摆下探出的触手到底是在戒备什么。
“记住你是个潜入者。如果干涉太多,这个世界的维护者就会发现你的存在,”女巫重复道,“不要做没用的事,那只会害了你自己。”
“维护者会把我赶回去?”他问。
女巫看了他一眼。年轻人耷拉的三角眼里投出的目光让他胆寒。
“把你原路遣返,需要打开链接的通道;但把你就地抹消,就像撕掉一张纸一样容易,”女巫回答道,“这里的人看不见你,但有很多东西可以伤害你。如果你死了,谁去寻找‘容器’?”
这番话让他犹豫了。是的,如果他在这里死去,就再没有人能来寻找“容器”。
就再没有人能救她。
马路另一侧,女人的影子逐渐被男人的影子吞噬。她的惊恐和绝望被时间缓慢地拉扯开来,像解开一缕缠绕打结的黑发。他闭上眼睛,切断视线,不再去看。
“况且,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你插手。”女巫说。
这句话落入他耳中的瞬间,一声微弱而清晰的碎裂声从另一端传来。
微弱,清晰,干脆,仿佛有人踩碎了一片蛋壳。
他一愣,刚要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耳边又有一声呼啸响起。他听见锐利的风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紧接着,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他知道这是什么,他立刻转头望向那一侧。
——女人的身体坍塌了。
时间的流速被拖慢之后,那具身体的每一寸变化都无比清晰地展现出来:他看到她的胸前熔开一个黑洞,衣服、皮肤和骨肉朝洞口陷落,仿佛流沙;黑洞如虫噬般逐渐扩大,女人的皮肤泛起死一样的青白色;她弓起脖颈,张大嘴巴,下颚扩张到极限,喉咙和胸口的黑洞连通起来,空气从中贯穿而过,胸腔里传来空旷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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