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请了假,袁朗赶回阿瓦兰茨,在大厦里的一家地下诊所看到了还在昏睡的母亲。
  阿瓦兰茨正随着金融巨头们的迁出而渐渐崩溃,街道上不再欢歌热舞,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醉倒在街边的流浪汉,物价的飞速上涨,和根本去不起的正规医院。
  这里正在经历一场雪崩般的噩梦。
  袁朗跪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薄薄的一层皮肉下血管清晰可见。
  “她过来的这几天一直有吃药。”身后,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袁朗愣怔住,回头望去,混淆了记忆和现实的人再次出现,“我在好好照顾她,她不会有事。”
  “你从哪里来?”袁朗仰视着他的脸,霓虹斑驳之中不甚明晰,可袁朗竟然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出他的名字——许三多。
  “……很远的地方。”最后,许三多这么说着,蹲下身,与病床旁的袁朗平视,袁朗终于得以看清他的模样,带着令人无比思念的气息。
  在漫天烟花里,在夕阳笼罩的偷渡船上,在泥潭一般的海水中,在袁朗从小到大千奇百怪的梦境深处,他一直在那,静静地凝视这一切。
  “谢谢。”
  袁朗道过谢,一呼一吸之间,空荡的破旧诊所里只剩下他,和他一病不起的母亲。把头埋进手臂,潮湿的药水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里,袁朗蜷缩在墙角,直到天明。
  母亲清醒过来的时间日渐减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袁朗原本也做好了借钱转去正规医院的准备,就在转院的前一天,母亲难得意识清醒的时候说想出去走走。
  袁朗借来轮椅,推着母亲出了门。
  阿瓦兰茨又下雨了,凉凉的雨汽黏在皮肤上令人不适。袁朗没有说话,单手打伞,沉默地按照母亲的话推轮椅往前走——他现在总是这么沉默,经常一言不发地守在病床前发呆。
  “军队那边,没催你回去?”母亲突然开口。
  “没有。”
  “撒谎,袁朗,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样。”
  “……”
  母亲没有太纠结于此,她现在有更想做的事情:“我想,去看看你爸爸。”
  袁朗停下脚步,雨伞太过往前倾,以至于他背后湿了一大片,透骨的凉。良久,他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可我们找不到他。”
  又是半晌无言,直到母亲伸出手,伞尖滴落雨水在她苍老纤细的手指,沾在唇上,是酸苦的味道。
  “我很抱歉,儿子。”她这么说,眼泪滚烫,“我没有阻止你爸爸,也没有给你一个美好的家。我常在想我给了你什么……”
  袁朗俯下身,拥住泣不成声的母亲,轻声安慰:“您给我了生命。”
  “我只希望你幸福,我的孩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阿瓦兰茨笼罩着重重雨雾,崩坏将倾的世界悬在每个人头上,雨中相拥的母子不过是这个世界中毫不起眼的一场别离,尽管它关乎生与死这个最沉重的话题。
  母亲火化的那天,袁朗抱着骨灰盒站在公共墓地的山顶许久,骨灰盒上放着一朵黯淡的玫瑰。
  是那朵床头柜上的假花,袁朗反复擦拭无数遍,可岁月执意留下痕迹,灰尘掩去原本的艳丽。
  他和母亲共同欣赏了这世间的最后一次日落,夕阳照在他身上,温暖得像母亲小时候牵着他回家的手。
  然后,许三多静静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母亲,一位伟大的女性,长眠于阿瓦兰茨公共墓地5741号。”
  袁朗跪在黑夜里,远处阿瓦兰茨的霓虹星星点点,为他照亮回家的路。而5741号墓地前,盛放着一朵黯淡的玫瑰。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仿生人都表现出对人类强烈的攻击欲,各地陷入一片混乱。
  袁朗刚刚破格被提拔至少尉,临危受命前往混乱最严重的的地区平定暴乱,还是带着他的那支特别行动小队,潜伏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区等待收割。
  沙土和灰尘纷纷扬扬从头顶洒落,袁朗在黑暗中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呼吸声,静静地等待敌方的到来。可在一旁的齐桓没什么精神,一直以来坚毅果决的他正盯着地上斑驳的光点发呆。
  “队长。”齐桓轻声喊。
  袁朗没说话,是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这场暴乱,是不是出现得太仓促了?你刚刚被提拔为少尉,政府刚刚规范仿生部件的生产标准……”
  “你应该说,因为规范标准,仿生部件被允许流入市场,于是就出现了这次仿生人暴乱。”袁朗沉声道,“无论他们派我来有什么想法,活着回去就行。”
  齐桓仰头,只看到低矮的天花板上似乎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把他们缠在此处,动弹不得。
  他们到底是谁的猎物?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奇异的低吼声,不像是人,而是动物。从骨子里传出的战栗感让袁朗和齐桓几乎同时举起枪,不需要交流,一前一后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金属碎裂,被咀嚼,散落一地。
  袁朗从楼顶往下望去时,就是看到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路灯下,巨大的异形野兽在许多仿生人前赴后继的进攻里未落下风,那些撕扯掉头颅后的仿生人脖颈处露出的电线,发出呲呲的电流声,闪着火花。
  齐桓一把抓住袁朗的手臂:“变异生物?!这个破地方怎么还有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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