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这种细致又精美、在工程与机械上透着外行人也能一眼辨明的美感的造物,与这个维多利亚时期“大就是美,大就是好”的粗犷工业风格截然不同。
  甚至贵族家的机械装置也不会这样:太宰治刚刚看过了一圈,知道他们只会在齿轮与螺丝铁钉上雕刻精致美丽的花纹,而不是在意机械本身的美感。
  乌鸦的脖子“咔嚓咔嚓”地扭动,身躯似乎在机械的重新组合下逐渐变形,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狠狠啄太宰治一口。
  “我们家里有一只很喜欢捉乌鸦的猫。”
  太宰治幽幽地低声说道:“我现在正考虑要不要回去给他带一个猫玩具。”
  乌鸦“呜哇”一声,屈辱地不再动弹,只是猩红的眼睛依旧很有杀气地看着太宰治。这真的是一只有铮铮铁骨的乌鸦。
  太宰治满意地把乌鸦举起来,对那些被乌鸦的声音吸引,朝这里看过来的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表示自己其实在和对方玩。
  反正又没人听得懂鸦语。
  “欺负乌鸦!”
  在费奥多尔耳边念叨的莫里亚蒂女士大吃一惊,之前神秘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坏一人啊!”
  费奥多尔战术性地沉默了几秒,感觉耳边的声音突然从欧美文艺片电影画风转变成二次元手游风格。
  嗯,他知道二次元是因为太宰治兴致勃勃地拽着他想去秋叶原看漫展,并且试图让他套上一声cos服。
  “和泰坦尼克号真的很像……”
  在没有人关注这里后,太宰治把乌鸦的翅膀掀开来给费奥多尔看,同时轻声地说道:“这些乌鸦也是那些被取走的作品?”
  “1984。”费奥多尔突然平静地说,“或者是《动物农场》。”
  太宰治有些诧异地把乌鸦提起来,看样子很想拆下来一两个齿轮:“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动物农场里的乌鸦好像是东正教……是祂暗示你的?”
  “可以不用明知故问,太宰君。”
  俄罗斯人看着这只被捉在手里的乌鸦:“作品在真正诞生之前,构成它的灵感、思路、情绪都是含糊不清和混合的。同时有着两者的特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关于乌鸦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太宰治想要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把这只乌鸦给暂时捆住,但总觉得这样干涩泽龙彦肯定会不依不挠地进行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
  比如说他走到哪里就会跟到哪里,半夜失眠醒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只猫蹲在床边,用幽幽发亮的红眼睛看着自己。
  还比如说会哭。
  “……”太宰治陷入了沉默,最后决定用提鸡的方式——也就是拎着两只爪子的方式把对方抓在手里,好打包带回去。
  费奥多尔稍微关注了一下这只乌鸦就挪开了目光,脑海里仍旧在思考之前那个自称为莫里亚蒂女士的声音对自己所说的话。
  那句明显来源于《1984》中“老大哥正在看着你”的话。
  祂既是伦敦的莫里亚蒂,也是伦敦城“老大哥”。这座城市既是《福尔摩斯探案集》里那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也是《1984》里那个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的大洋国的城市。
  但这并不重要……至少对于费奥多尔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自称与故事中的犯罪导师有着同样姓氏的“人”在话语中微妙的暗示。
  他们终将走上一条相似的道路。
  高度集中的权力,膨胀的掌控欲,密不透风的监视与观察,阉割人们的思想,通过调动情绪去引导大众——这样的道路。
  如果……
  费奥多尔花了更长的一段时间——但或许这段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分钟——去认真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然后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是以前的他,那他完全不会去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对于费奥多尔、至少是过去的那个费奥多尔来说,他是放牧羊的人,剩下来的绝大多数人类不过是过于温顺和蠢笨的绵羊。
  他为绵羊修剪毛发、赶走虫豸,带着它们朝水草丰美的地方迁徙,让这些动物能够继续繁衍壮大:但这并不是平等的“爱”,只是一种出于自负而产生的责任感和温情脉脉的怜悯。
  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意某一只羊的死活,不会为任何一只羊的死去感到伤心,他在乎的只有羊群整体的生存。
  所以为什么他会在这个问题上斟酌?
  费奥多尔酒红色的眼睛看向不远处被晕染成玫瑰红色的雾气,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最初次的任务,那只身上流淌着星空的独角鲸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毫无遮拦地递过来时开始的吗?还是说后来他去往另外一个俄罗斯的时候,或者说就是上次在热带雨林里,那个死前过于像是人类的眼神?
  或者并没有什么大事参与其中,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耳边传来低低的、促狭的笑声,仿佛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费奥多尔并不畏惧或害怕自己身上的改变,他接受的时候非常平静,就是单纯地为自己在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感到疑惑:他其实并不是很擅长分辨自己的内心。
  尽管对他来说,看透别人的心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看了眼太宰治,也打消了去找对方问一问的想法:太宰治绝对会先是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然后笑得特别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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