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嗯。”男人侧过头看了一眼,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微妙的表情,“所以你……”
女孩眨了下眼睛,早有预料地打断了对方口中的话:“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德鲁伊,德鲁伊里面的女巫。你这是对我们这些群体到底抱着多大的偏见啊。”
“要我说,这个稀奇古怪、充满着人工质感的世界,如果真的迎来末日也没什么。”
德鲁伊女巫晃了晃手指,目光难得地锐利起来,看着面前类似于大雪的气候:“真的,这地方疑似有点太城市化了。”
来自未来的女孩抬眼望去,触目所及的是对于一个德鲁伊来说,过于人造的、刻意的、扭曲的、形式主义的、非平衡的、妄诞的、荒谬的、狂热的、麻木的、偏执的、痛苦的、残缺的、变动的、精雕细琢的、美丽而又绝望的——
这一切。
她不喜欢。
不管是作为一个德鲁伊,还是作为她自己,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这样好像被什么生物捏合起来的世界已经失去了作为世界本身的意义,完全地沦为了上演一幕幕故事的舞台。它是被如此精心地设计和布置着,每一个细节都在呼应故事的主题。可最后呈现的感觉精致而又缺乏生气。
她能感觉到世界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冷,但依旧有什么还勉强支撑着它的生机,没有立刻死去,她能听得到世界挣扎的喘息。
女孩突然想到在地球的日子。那时候自己的父亲——德鲁伊的一个祭司,不过现在也是一个昆虫博物馆的馆长——他带着自己一起躺在大地上,手掌贴近湿润的泥土,耳朵倾听大地漫长而又坚韧的脉搏。
“唯有自然才永远神圣。因为它不为任何回报,只是牺牲。它让鸟兽不为什么地活着,花草不为什么地繁荣,让人类以赤子状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它从不祈求我们爱它。”
他说:“这就是最初的爱,我们在这份爱里长大,却不能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应当的,我们应同样用爱回馈于它。”
可这是一个不被爱着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面没有德鲁伊,她只见过一群古怪的、让她感到不适的另外一群女巫,可能还有牧师,稀奇古怪的骑士与巫师。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样子。”
她说道,不再看那些如同人造的大雪,接着又认真地重复一遍:“我不喜欢它们。”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太宰治看着窗外,极力压抑着大脑中传来的眩晕和反胃感,一边庆幸着自己没有光敏性癫痫和晕车症,否则这个时候可能会更加眼中,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城市。
外面灯火通明。
海水没有发光的能力,所以从理论上来讲,这座城市应该没有昼夜才对。但事实上,这里依靠着海里面那些有着明亮荧光的东西,依旧有着白昼与夜晚的分野。
当那些东西全部都明亮起来的时候,就是这里居民口中的“白天”。
它们就像是星星,当成群结队地下沉到还低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微弱的光芒辉煌地连成一片,有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璀璨。
一条蠕动的银河就这么在本该属于天空的位置上缓缓活动着,偶尔有鱼也潜下,张口吃掉这些发光的东西,搅碎光海,最后施施然地离开。
对于一个人类来说,面前的场景并非不美丽,只是显现出一种荒诞古怪的气质。甚至看上去有点虚假。
是的,虚假。这就是太宰治的感觉。
美丽而又人工。
正是一切都精致到了恰到好处的地步,他才觉得这样的精简与每一处都优美几乎不可能属于天然。
就算不说别的,简单看一眼那个还正在像是音乐盒里面的芭蕾舞女郎一样跳着舞的公寓,差不多就能够明白了。
“在想什么?”费奥多尔问道。
“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是被怎么修剪出来的。”
太宰治侧过头:“我是不相信自然发展能够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想到你对艺术还有研究。”
俄罗斯人抬头看了一眼:“别的世界的你当过艺术家?”
“在很少很少的世界里有。”
太宰治随口说着,转过身来:“不过你也不至于这么看不起我吧?以前我多少也算是个经过贵族教育的家伙……虽然只有一半。而且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在这方面就是有天赋的。”
“哦,这样。”
俄罗斯人对此只是敷衍地给出了一个可以放在任何场合的外能回答,葡萄酒红色的眼睛转向了空空荡荡的墙壁。
“看看这些古典主义的柱子与廊角对于古希腊时代的致敬,以及各种层出不穷的视觉错觉与空间结构上的大胆搭配,还有足够丰富多彩的色调与种族作为期间的点缀。”
他微笑地说着本来应该是属于咏叹调的台词:“你感觉到了吧。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精雕细琢的屠宰场,太宰。”
这是他看清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印象。
那些历史中已经出现的、未来出现的无数艺术流派与美学的呈现方式都在这里。只是在这个世界中,它们彼此掺杂着,它们彼此融合着,就像是你打开地下室的时候,发现那些腐烂发臭发霉的纸张已经湿哒哒地互相融合成了潮湿黏糊的整体,和地下室的地板都开始密不可分。
你想要把它们挪走就必须用铲子,铲断它们互相生长在彼此身躯里的触角,铲断它们的毛细血管,铲断它们层层叠叠堆砌出的玫瑰花边,手上沾满鲜血与一颗糖发酵几百年后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