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
黑色休旅车奔驰在深夜时分，坐在副座上揽镜自照，菲菲莉莉又一次哀怨起来。
呜呜呜，她那头比阳光还灿烂的金发，那对深具特色的可爱小犄角，五彩繽纷，能随心情变化顏色的眼珠，全都因为妈咪那一锅巫婆汤消失了。
每每思及昔日魔法世界排名前三的傲人美貌，菲菲莉莉都想留下三公升人鱼眼泪了……唔，她好像没有人鱼血统，哪来的人鱼眼泪？应该是魔女泪才对。
放下手拿镜，自艾自怨的菲菲莉莉，看向驾驶座上的人类。
那是她的男人，称之为丈夫的男人。
那个吃下她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海妖禁果，外貌身材永远停留在颠峰状态。打从误闯魔法世界那一天起，样子就不曾再起变化，英俊高大而且无比勇敢的丈夫，李亚戈。
啊，她的眼光可真好。
每一次看见李亚戈，她总会再三肯定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
当然，她也深信李亚戈不会后悔娶了她。
「李亚戈，你觉得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谁？」
正专心开车的李亚戈，猛然收紧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
这是一道送命题，而且无时无刻在发生。
他笑呵呵斜望了老婆大人一眼：「当然是你囉，还会有谁？」
「可是，我总觉得，你好像不那么爱我了。」
李亚戈差点猛踩剎车。幸好他的心脏已经被锻鍊得够大颗，否则肯定会被吓到心梗。
流畅地转动方向盘，切换车道，把车拐进回家的巷弄里，他才面色无异的作答。
「宝贝，不管是人间还是魔法世界，都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类。肯定是因为你太累了，才会產生这种错觉。」
悔不当初啊！
想当时，就是被菲菲莉莉惊人美貌蛊惑，再加上她一家子软硬兼施将他留下来，又那么刚好，他与魔法世界有着某些特殊连结……唉，说起来全是满腹辛酸泪，比菲菲莉莉太姥姥的木乃伊裹尸布还要长。
「唔……」
菲菲莉莉十分认真的单手撑起下巴，认真思索这段时间身体的各种异状。
「确实。我感觉体力不如从前，这太奇怪了，我们魔法生物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疲倦？」
缄默几秒，菲菲莉莉霍地抱头大叫。
幸好李亚戈已经看准时间点，把车子切入社区附设停车场格位里，否则这要是在车潮中，肯定会发生重大追撞。
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李亚戈无奈看向正在崩溃的老婆大人：「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人间没有隔音隐形墙，你这样大叫，会吓到人类。」
菲菲莉莉才不管那些，她一把抓住丈夫的双肩，开始马景涛式的疯狂摇晃。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
「很美，很漂亮……」
「李亚戈，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仔仔细细的看清楚一点！」
听见想杀人的警告音调，李亚戈才收起敷衍态度，正襟危坐，认真观察起菲菲莉莉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窝极为深邃，医美人士称作欧式平行双眼皮。就因为她的长相轮廓激似白种人，当初为了顺利帮她与女儿报上户口，不得不谎报成维吾尔族裔，硬生生弄成陆配身分。
一失「眼」成千古恨！
当初若不是菲菲莉莉这双眼睛会勾魂(他的魂魄真的被勾走)，他的人生又何苦变得这般魔幻复杂！
饮恨啊饮恨……
「你还看不出来嘛！？」菲菲莉莉那张美艷脸孔，都快扭曲成母夜叉了。
要命，来自老婆大人的送命题又多一道！
李亚戈直冒冷汗，浑身骨头都快被菲菲莉莉给摇散架了，眼睛已经挤成斗鸡眼，却怎么都答不出来。
「是鱼尾纹唷。」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替李亚戈解了围，也帮他判了死刑。
李亚戈瞪大眼，在这道声音的提示中，终于发现老婆大人眼尾处冒出一道细纹。
菲菲莉莉把脸埋入李亚戈胸膛里，发出天崩地裂一般的嚎哭声。
誒，不对。
李亚戈看向车窗外边，一张笑得很猥琐的男人面孔，邀功似的嘿嘿嘿直笑。
「斯基约瑟巴夫？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亚戈很火大地吐出老熟人的名字。
一隻秀气的小手，凭空冒出来，一把推开斯基约瑟巴夫的脸，车窗外立马换了张李亚戈再熟悉不过的漂亮脸蛋。
「爸爸，妈咪，我在回家路上巧遇了莫耶尔王子，还有斯基约瑟巴夫——刚才你跟妈咪的对话，我们都听见了。爸爸，你真的好迟钝啊！斯基约瑟巴夫都发现妈咪的鱼尾纹了，你居然还没发现。」
细数李亚戈人生中的两大天敌，一是老婆，二是女儿——谁让她们身分特殊，他一个普通人类根本招架不住。
老婆专门罗列各种送命题，女儿天天挖坑给他跳，两母女一个都不省心啊！
驀然，瞥见某人英挺的站姿，以及那头飘逸银发，李亚戈推了推怀中的菲菲莉莉。
「菲菲莉莉，你快看，是莫耶尔王子！」
菲菲莉莉这才打住乾嚎，顺着李亚戈所指，抬起眼，这一看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推门下车。
「殿下，你也在人间！？」
莫耶尔的神情有几分不自在，淡淡朝菲菲莉莉点了个头。
刚才他试图阻止那两人偷听这两夫妻的对话，偏偏那两人压根儿不理会他，拉长耳朵听得很开心，他在一旁自然也不能避免，把夫妻肉麻兮兮的对话全听进耳里，这场面实在尷尬得很。
「斯基约瑟巴夫，好久不见。」李亚戈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斯基约瑟巴夫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亚戈，你真是太糟糕了，连菲菲莉莉的变化都没发现。」
李亚戈两眼暗暗滋出怒火。真想把这傢伙放进油锅炸了。
李虂亚凑近菲菲莉莉的脸庞，睁大眼睛仔细检查：「哇，妈咪，你居然长皱纹了！」
我们两人这样脸贴脸靠在一起，全然看不出母女关係，更像是姊妹。
魔法世界的生物们大多看不出年纪，我们的外貌与体力，会停留在巔峰状态很久、很久，直到魔力逐渐衰退下来，外貌才会產生变化，亦即人们所说的变老。
照理说，妈咪的巔峰状态应该还能持续很久，毕竟，按照魔法世界的时间计算方式，妈咪还是很年轻的，怎可能会长出鱼尾纹呢？
莫非……
菲菲莉莉一把抓住李虂亚的双手，精緻的五官瞬间扭曲得像巫婆，要是有小孩子当场撞见，肯定吓得屁滚尿流。
毕竟是亲妈，李虂亚自然见怪不怪，早已习惯妈咪那随心情起变化，可以一瞬间从仙女变成魔鬼的脸蛋。
「我们得快点找到回去魔法世界的方法啊啊啊！再这样下去，我会跟你外公外婆一样变老！」
生怕老婆失控把女儿给一口吞了，李亚戈上前拉开两母女。
「老婆，你这样会吓着虂虂亚的。」
菲菲莉莉的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下来，巫婆面孔眨眼即消失不见，又恢復原来的明艳美丽。
「那是因为你在人间待的时间过长，身体逐渐被人类同化，只要过度消耗魔力，你就会开始出现衰老的状态。」
莫耶尔低沉而饱含威严的音调，令在场眾人无端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挺直腰背，像是小士兵在听长官训话。
真不愧是主君大人的孩子，莫耶尔身上总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
菲菲莉莉率先回过神，紧巴巴追问：「莫耶尔，你来得正好，我们倒要问问你，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带我们回去魔法世界？」
李虂亚睞了明显僵硬的莫耶尔一眼，直接替他回答：「他也不知道。他跟我们一样，还在寻找已经封闭的入口。」
「不会吧！？你可是莫耶尔啊！」菲菲莉莉简直难以置信。
莫耶尔两道漂亮的眉毛抽动几下，嘴角跟着往下用力一捺，弯成一道极不高兴的弧度。
李虂亚光用鼻子闻也知道，王子殿下肯定又不高兴了。她上前拉了拉菲菲莉莉，示意她消停些，免得惹火脾气很大的莫耶尔。
「妈咪，我跟你说……」
李虂亚附在菲菲莉莉耳畔，嘰嘰咕咕，把先前与莫耶尔的对话，一字不漏转述一遍。
听罢，菲菲莉莉面如死灰。
「难道我们最终将丧失魔力，只能变成老太婆吗？」
这一回，菲菲莉莉万念俱灰，直接嚎啕大哭。
李亚戈朝女儿使了个眼色，父女俩很有默契的调换位置，他把老婆搂进怀里，温柔安抚：「别急，我们肯定能找到办法。就算你真的变成老太婆，我还是很爱你。」
菲菲莉莉哀泣瞪着李亚戈：「你可别忘了，要是魔法世界毁灭，你吃下的海妖禁果也会跟着失效，到时你会变成发苍苍、齿摇摇的奇怪老头子。」
「那又如何？我们就扯平了。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李虂亚看了眼脸色僵青的莫耶尔，又覷了一眼不怎么自在的斯基约瑟巴夫，后者似察觉到她不好意思的目光，与她面面相覷。
呃，我真的会被父亲与妈咪的肉麻给抖落一地死人骨头。
这两人平时当着家人的面不害臊，眼下有外人在场，居然还能旁若无人的你儂我儂，真是令我尷尬得能死上一万遍。
李虂亚衝着莫耶尔与斯基约瑟巴夫尷尬一笑。
「抱歉，我妈咪有事没事就会脑袋抽风，我父亲也哄习惯了……」
「抽风？」斯基约瑟巴夫疑惑地抓了抓下巴。
「嗯……大概就是发神经的意思吧。具体一点，用我们魔法世界的说法，那就是。没由来的，想把死尸拖出来鞭打，再拿死尸的骨头当指挥棒，把木乃伊大军都给吵醒，命令他们朝天哀号一千遍。」
毕竟我来人间当社畜也有一段时间，对于周遭人类的习惯性用语，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
斯基约瑟巴夫立刻恍然大悟，眼中迸发出浓浓崇拜。
「虂虂亚小姐，你真是我们魔法世界最聪明的少女！」
呵，斯基约瑟巴夫这傢伙可真会拍马屁。莫耶尔眉尾再次抽动两下，颇不苟同的瞪了下属一眼。
李虂亚笑了笑，把莫耶尔的反应看在眼底，倒是没什么所谓。
曾经高高在上的人鱼王子，如今沦落到只能投靠我们不着调的一家子，他心中肯定颇不是滋味。
倘若现在我们身在魔法世界，我自然不敢如此嚣张。毕竟，我们魔法生物的胜负欲可是十分强大的，动不动就会比拚魔力，看谁更胜一筹。
毋庸置疑，莫耶尔的魔力肯定是在我之上。如今在人间，他不能任意使用魔力，嘿嘿，我可不怕他。
李虂亚收起坏心眼，故作正经的说：「所以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得听我的。」
莫耶尔露出神经线一秒断裂的不爽：「虂虂亚希丽雅，我警告你，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李虂亚呵呵直笑：「殿下真是爱说笑，我怎么可能打你的歪主意，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瞥了一眼仍在你哭哭我安慰戏码中的父母，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
李亚戈停下动作，侧目看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态度落落大方。
李亚戈：「殿下的到来，使我们寒舍蓬蓽生辉。往后我们若是招待不周，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爸爸！」我实在受不了父亲信手捻来的恭维态度。
莫耶尔脸上的悻怒稍霽，嘴角还微微往上勾，一副心情止跌回升的模样。
我就知道！莫耶尔这浑小子就是在魔法世界被逢迎惯了，只要有人对他毕恭毕敬，他心情就会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李虂亚颇不以为然，撇了下嘴角，转而看向菲菲莉莉：「妈咪，你的工作室有考虑签约新人吗？」
这一问，把菲菲莉莉的哭嚎给问住了。她停下泪水，困惑回望。
李虂亚眼神慧黠，脸蛋扬起一抹甜死人的灿笑。
莫名地，莫耶尔在她眼中看见一丝算计的奸巧，后背爬上一阵凉，拥有人鱼血统的他，居然打了个寒颤。
他现在才发现，这个虂虂亚希丽雅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点也不怕他，甚至对他没有太多敬意，这个少女过去在魔法世界，就是出了名的顽劣反骨，不料，来到人间后，她依然故我，甚至变本加厉。
莫耶尔拼命压下那股不怎么妙的预感，眼皮却失去控制的狂跳不止。
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往后他在人间的日子，肯定会被虂虂亚恶整得很惨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