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
第五章
上海长寧虹桥路的古北社区，某幢独立别墅。
大斌躡手躡脚打开门，把头探进房内，小小声询问：「斯可哥，他们到了。」
报告完毕，也不敢擅闯，大斌往后一站，安静等待。
琴房中弹奏的电吉他声嘎然而止。
又等了几分鐘，那一扇具有隔音效果的厚重大门才被推开，王斯可一身黑色潮T与宽松直筒长裤，双手插兜，一派漫不经心的走出来。
大斌颇不是滋味的说：「哥，你会不会太重视这个网红？你向来最讨厌有间杂人等踏进你家，这一次怎么还把人请到家里来。」
王斯可淡瞥一眼：「你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外人，倒是挺常来我这里打扰。」
大斌脸不红气不喘的纠正：「我怎么会是外人呢？我可是哥的执行经纪兼贴身助理啊！」
王斯可不置可否，直接越过个头庞大的大斌，不急不徐地踩下楼。
大斌在后边亦步亦趋跟上：「哥，我知道你讨厌人家嘮叨，但我不得不跟你提一嘴啊，那个李虂亚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明明都有男朋友，还提出那样曖昧的要求，你可千万别被她给……」
「被我给怎么样？」
行经二楼时，转角处没由来冒出这么一句清脆的疑问。
王斯可停下脚步，直面迎上站在他书房前的李虂亚。
又见面了。
这一次，他没有轻忽随便，而是认真仔细端详起她的容貌。
一条蓬松的鱼骨辫垂在脑后，发色乌黑漂亮，皮肤十分白皙。她那双眼睛，是五官最特别之处，微微下三白，配合上挑的眼尾，浓浓的厌世感，带了点庞克少女的气质。
她的打扮也挺惹眼。黑色短腰上衣，黑色工装裤，深褐色短筒绑带军靴。相当帅气俐落的打扮，冲淡她美丽五官所带来，过于娇柔女性化的特质。
好香！
明明月圆之夜已经过去好些天，然而，当王斯可出现在她嗅觉能感知的范围内，几乎是一瞬间，体内属于吸血鬼的血脉，沸腾滚滚地被唤醒了。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因为王斯可的出现，激动得颤抖汹涌。
——又来了。
亲眼见证李虂亚对着自己露出一脸垂涎之色，王斯可不禁挑高眉头，眼中浮现困惑与探究。
「咳！」
驀地，一声沉重而刻意的咳嗽声，打破两人对峙的微妙氛围。
王斯可循声望去，看见莫耶尔站在楼梯口，一脸警告意味的盯着李虂亚。显然后者毫无所觉，依然无比渴望地死盯着王斯可。
大斌觉得这简直就是大型修罗场啊！
很明显，这位李虂亚就是吃着碗里看着碗外。明明有个能帮她赚钱的网红男友，还一直在打他们家哥哥的主意，妥妥一渣女无误。
「李虂亚，你别乱跑。」莫耶尔严厉的发声。
李虂亚如梦初醒，下意识就想抬起手背，擦去嘴边快淌下的口水。
最终，在莫耶尔的死亡凝视中，李虂亚不情不愿随他一起下楼，回到客厅的骨董沙发上。
王斯可与大斌后脚来到客厅，与他们两人隔了张长桌，面对面而坐。
桌上摆了个欧式琉璃花瓶，瓶中插了束香水百合，除此之外，空荡荡的，连杯开水都没有。
「很高兴见到你们。茶还是咖啡？」王斯可客套地问。
「我们要咖啡。」莫耶尔直接替李虂亚做决定。
王斯可瞄了一眼大斌，他立刻意会过来，急忙从沙里蹦起来，去厨房捣鼓那台全自动义式咖啡机。
「签约条件，大斌应该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若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提出来，大斌会代为向公司传达。」
莫耶尔目光直勾勾的打量着王斯可。
宽肩，窄腰，人类中少见的俊美脸庞。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这个王斯可确实挺抢眼。而且，这个男人身上縈绕着一股特殊气质。
倏地，莫耶尔微微瞇起眼，露出感知到危险似的防备表情。
他感觉得出来，这个人类会找上他们，似乎别有目的，并非如李虂亚所想的那样动机单纯。
王斯可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逼自己不去过份注目莫耶尔那一双腿。
只因为，在他眼中看来，那双腿不是腿，而是一条银色大鱼尾。
绝对不是幻觉。
不管来回暗中观察多少次，他所看见的，都是一条活生生的鱼尾。
王斯可握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压放在交叠的大腿上，指尖在长裤布料上，抠了两下，藉此压抑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
「李小姐，第二次见面，很荣幸见到你。原来，你身边就有这么一位，外型如此完美的男朋友。」
听见梦中情血总算点自己的名，李虂亚兴奋地差点蹦起来，还是在莫耶尔一记刀人的眼神之后，才勉强冷静下来。
李虂亚偷偷瞪了几眼回去。
哼，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臭莫耶尔！早晚把你做成炸鱼薯条！
将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交锋，尽收眼底，王斯可心中陡然涌上一个想法——
这个李虂亚绝对知道内情！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假使说，那一条鱼尾不是他的幻觉，莫耶尔确实不是人类，那么，她会不会也……
「王斯可。」
清脆的呼唤，打断了王斯可混乱的妄想。他被迫转移视线，迎上李虂亚异常热烈的目光。
「除了来签约之外，我们想在上海待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呢，我们也没有落脚处，我希望你们能包办这段时间的食宿花销。」
瞥见莫耶尔颳着暴风雪的脸，李虂亚不得不斟酌着遣词用字。
「是这样的，我们来上海，不光是为了跟楷杰娱乐签约，还是为了寻找失联的朋友。」
「朋友？」王斯可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大斌送来打好奶泡的咖啡，顺口搭腔：「你们要找什么朋友？说出来听听，以我们公司的人脉，肯定能帮得上忙。」
李虂亚摆摆手：「我们只是听说一个朋友恰好人在这边，但是，具体位置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就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
王斯可听得出她语带保留，而莫耶尔就在一旁，不断以眼神警告……他敢打赌，这两人的来歷肯定不简单。
「关于食宿包办，当然没问题。现在，我们来简单聊一下，你们怎么会想当网红？」
「当然是赚钱啊！」李虂亚答得毫无心机，直接乾脆。
毕竟我们又不是人类。我们在人间没有任何资產，没有任何人脉门道，肩负着重振魔法世界的责任，能不缺钱吗？
「……」答案猜了个遍，王斯可真没想过，他们的动机如此朴实无华。
李虂亚思绪一转，兴奋地说：「对了，我想知道，你们帮莫耶尔做了什么样的演艺规画？你们会安排他出演电影吗？还是出演电视剧？你们会让他接哪种题材的戏剧呢？」
大斌表情超无言：「李小姐，咱们经纪约都还没签呢，你这一下子也想太远了。」
「我希望啊，你们可以让莫耶尔接演奇幻题材的电影，像是吸血鬼啊，狼人啊，人鱼王子啊，精灵国王啊……这一类的角色。」
王斯可默默听着，心中风浪翻涌。
大斌都无力吐槽了：「小姐，你说的这些，都是当代最不受欢迎的题材。现代人谁还信这些啊！？哈利波特都退烧很久了，这年代谁会想看吸血鬼狼人这些老掉牙元素。还什么人鱼王子，光是装上那一条大鱼尾，就够让观眾评一句大烂剧，成为年度笑柄。」
莫耶尔搭在大腿上的手，悄悄拢握成拳，露在银色长发外的一小截耳尖，明显因为怒气而染红。
大斌一无所知，继续吐槽：「你们先别想那么多，这年头要想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咱们楷杰公司绝对会好好帮你男朋友打造成新一代顶流。」
李虂亚努了努小嘴。
我去，现在的人类，确实不相信童话故事，也不相信魔法世界。唉，振兴魔法世界这条路可真艰辛难行。
王斯可看向莫耶尔那头银发，没由来提问：「莫先生，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染发剂？我看过你们的抖音频道，好像从没见过你出现布丁头，你是每隔几天就补染一次？」
莫耶尔压根儿听不懂他在扯些什么。
布丁？记得那是斯基约瑟巴夫前阵子迷上的食物，有些还叫做焦糖布丁。这玩意儿还能从头上长出来？
亏得李虂亚反应快，立刻抢答：「没错！我们每隔三天就补染一次。」
大斌简直惊呆：「哇，为了维持王子殿下的人设，你们也是够拚的了！不怕得膀胱癌啊？」
王斯可面无表情又问：「你们两人真的是男女朋友关係？」
坦白说，李虂亚曾听父亲解释过，何谓人类口中的男女朋友，甚至是夫妻关係。然而，在魔法世界中，并没有这样过份亲密的关係存在。
他们只有一起出生入死，互相缔结血誓，永远不会背叛彼此的亲密战友。
至于所谓的亲密伙伴，须经过魔君大人的见证之下，站在魔镜面前，照映出两人的真身，彼此袒裎相见，双方毫无隐瞒之下，才能缔结血誓，成为亲密战友。(当然啦，我父母是一大例外，不在此列范围。)
儘管对人间仍是一知半解，但莫耶尔也不是个傻瓜，他感觉得出来，王斯可这是明晃晃在试探他与虂虂亚的关係。
莫耶尔阴沉着脸，极度不爽的回答：「是，我们当然是男女朋友。」
李虂亚奇奇怪怪的瞟了莫耶尔几眼，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嘴。
当然，对于她各种奇怪反应，王斯可不动声色全看在眼底。
「为了莫先生的演艺事业着想，我想多嘴劝你们一句，你们对外最好称呼对方只是好朋友，否则，还没开始营业人设就先塌房，不利于未来演艺事业的发展。」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莫耶尔有听没有懂，漂亮的眉宇皱成一团。
李虂亚从善如流点着头：「那当然！你放心，只要是公司要求，我们一律照办。」
大斌惊讶极了：「李虂亚，你还真是好配合啊。」
针对签约条件，李虂亚全权代为发言，而她所提出的条件就只有两项：一，她要跟着莫耶尔一起工作，用什么样的身分都行；二，她要求与王斯可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王斯可睞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饭店休息。明天早上，公司的法务团队，会在这里与你们进行签约。」
这一路上大斌都已经安排妥当，随李虂亚跟过来的家眷们，全都安排在黄埔江的四星酒店。公司这一次真可谓出手阔绰，诚意满满啊！
李虂亚在心底轻嘖一声。
人类可真奇怪，办事如此没效率，既然明天才正式签约，今天把我们找过来又是为哪桩？
思绪顿了一下，李虂亚双眼放光，表情贼兮兮的：「王先生，你没忘记我提的第二个条件吧？」
王斯可有点耐人寻味的回道：「当然记得。李小姐请放心，等明天正式签约过后，我一定会履行你提出的条件。」
莫耶尔的表情明显紧绷不悦，李虂亚忍不住抬起眼角，往那头银色发顶上方覷了好次。
王斯可的目光亦跟随她而动，不着痕跡往天花板看过去。
显然那里空无一物。
打扫阿姨每天都会过来，仔仔细细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一根蜘蛛丝都找不着。
李虂亚为何频频看向莫耶尔头上的天花板？
李虂亚神经特大条，未曾察觉王斯可的暗中观察。
我可怕死了，万一莫耶尔突然大发疯，乱用魔法，又把雷电风暴召唤出来，届时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好勒，那我们明天再过来。掰你个掰！」
生怕多待一秒，某条人鱼会失控，李虂亚飞快将莫耶尔拉起来，推着他就往门外走。
离开之前，李虂亚不忘扭过头，扬起灿笑，朝着沙发上的王斯可与大斌，热情地挥手道别。
负责接送的司机就等候在院子里，听见门外传来李虂亚与司机打着招呼，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王斯可忍不住昂起下巴，再一次看向天花板。
方才李虂亚究竟在看什么？
就连向来后知后觉的大斌，也发现王斯可盯着天花板某个角落发楞。
他纳闷极了，跟着看过去。看了老半天，都快把天花板看出两个窟窿来，依然一无所获。
「哥，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大斌一双眼睛都快挤成斗鸡眼，赶紧揉了揉，困惑发问。
王斯可没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双手插兜站起身：「签约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当然！我办事，你放心。」大斌拍胸口掛保证。
王斯可难得没有无动于衷，而是轻拍他肩膀两下：「刚才吴老师来过电话，剧本已经修改好了，你亲自跑一趟去取。对了，一会儿顺便把李虂亚的手机号码发给我。」
大斌反射性的猛点着头，回过神来，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打住，瞪大眼睛。
「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要异性的手机号码——你你你该不会是——」
「你很间？」上楼之前，王斯可冷冷看他一眼。「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好。」
大斌清楚王斯可的脾气，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不容许旁人插手过问。
大斌最终选择乖乖噤声。
回到书房，王斯可翻开边缘泛黄的素描本。
这是他过去接受治疗，应医生要求，将自己所见的幻觉画下来，最终慢慢累积成一整册的素描本。
他翻动素描本，一页翻过一页。
有微笑时不慎露出一口尖牙，眼睛泛红，耳朵略长，疑似狼人的女人；有头顶上方冒出一对恶魔犄角，眼睛冒着绿光，两颗虎牙格外细长，疑似吸血鬼的男人：有坐在泳池边，下半身泡在池水中，摆动着大鱼尾的老奶奶……
最后一页的素描纸，全部被涂黑，只用白色色铅笔，在闃黑底稿中，勾勒出一道巨大的鬼魅人影。